新年到了。

先秦時期,政權的更迭往往連曆法也會跟著改變,每個政權過春節的時間也是不固定的。

直到漢武帝即位之後,修定了新的歷法《太初曆》,春節的時間才被的固定為農曆年終歲首的農閒時節。

漢武帝篤信鬼神,所以彼時過年,有著極為濃重的驅邪趕鬼的風俗。

尤其是作為年末的最後一天除夕,便是跳儺儀式,朝廷舉行的叫做“國儺”,民間庶人舉行的叫做“大儺”。

鄴城當然不會太過僭越禮制,所以儺舞的規制,要比國儺低一些。

不過規模最大的一次儺舞,已經在臘日舉行過了,這次辭舊迎新的,相比之下規模又要小一些。

跳儺的人有百十之多,從城中出發,到城外方停,整個鄴城的百姓,包括士族們都出來看熱鬧。

袁熙在人群中還發現了幾位熟人,田豐沮授等謀士竟然也出來逛街了。

袁熙不禁感嘆,這種熱鬧場面吸引人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極少。

這時候紙張尚需改進,書畫這種陶冶情操的東西都還沒有廣泛傳播,所以怪不得大部分士族都喜歡美酒女人,除此之外,哪有用於打發時間的愛好?

所以五石散發明後,迅速在士族之間流行開來,也在情理之中。

說到五石散,就要追溯到製造五石散的方士,以及和黃巾軍關係極深的太平道教。

袁尚且不論,袁熙更加擔心的是,曹操到底在道教中,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因為後世種種跡象表明,曹操在道教中的地位,很可能相當高!

這不是袁熙自己瞎想的,而是後世眾多學者研究出來的,有許多證據支援。

如同袁家的家學淵源是孟氏易一樣,曹家自曹騰以來,家族就一直信奉黃老道,這是道教中的重要一支,曹操晚年所居的洛陽宮殿裡,也有專祠黃老的濯龍祠。

曹操起兵時連續遭逢失敗,兵馬不過數千,青州黃巾有三十多萬,男女百萬餘口,連劉岱鮑信都被殺死,可見青州黃巾的戰鬥力相當強,但曹操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其收編了過來,讓當時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兗州士族多受黃巾荼毒,曹操收編青州黃巾後,兗州士族幾乎全叛,邊讓之死,很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導火索而已。

黑山軍號稱幾十萬,一度威脅鄴城,雖袁紹將其打敗,但卻無法徹底解決黑山軍的問題,而官渡之戰後,黑山軍卻立刻向曹操投降。

漢中太守張魯是五斗米教的天師,表示寧為魏公作奴,不為劉備上客,之後便歸附了曹操。

要說一件兩件還是偶然,但是很多件看似偶然的事情湊在一起,便必然有其符合邏輯因果的要素。

種種跡象表明,曹操乃至曹家,掌握了道教的力量,也被道教認為是同道,認為“其道與中黃太一同”,稱其“黃家”。

曹操最後能統一北地,更讓後來曹家奪取天下,其中緣由,絕不向表面上那麼簡單。

要果真是如此,曹操檯面下擁有的力量堪稱恐怖,因為黃巾殘餘和道教,已經滲透到了每個州郡之中。

袁熙覺得,曹操在其政治軍事拓展過程中,不僅用武力蕩平了天下,還掌握利用了道教的強大宗教政治力量,才完成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袁熙感到壓力越發之大,越瞭解曹操,便越明白對方的可怕,一方面是因為其確是當世雄才,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其控制了被很多人忽視的力量。

只要和曹操敵對,遲早會面對這些力量,看來有些事情,要未雨綢繆了。

袁熙回到袁府,早有僕人迎了上來,言說袁氏一家都到齊了。

漢代習俗,除夕當天夜裡,一家老小都會坐在一起聊天守歲,一起喝祝歲酒,通宵達旦迎接新年第一天。

袁熙趕緊入內,拜見了袁紹並劉氏,有僕人流水搬進來,端上酒菜,晚宴便開始了。

他自重生以來,還是首次和袁家人一起過年,見眾人談笑甚歡,此時卻莫名想到了前世那個叫夜宴的電影。

想到夜宴上眾人各懷心思,和眼前倒也應景,不過幸好團滅的大結局,並不是真的發生在此時此刻。

袁紹顯然是喝得有些多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一定要每個兒子多喝幾杯,他喝完一巡還意猶未盡,最後總算被劉氏勸住了。

袁熙裝出一副謙恭的樣子,端著酒壺向劉氏敬酒,劉氏皮笑肉不笑地讓袁熙換了個新的酒壺,這才放心抿了一口。

袁熙心道媽個巴子,劉氏絕對知道袁尚下藥的事情!

看你那慫樣,我還能公然給你下藥不成?

等哪天袁紹死了,看我怎麼報復回來!

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舊歲離去,新年到來,袁家諸子女向袁紹劉氏進椒酒祝吉祈壽,袁府之中氣氛歡騰,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或多或少的笑容。

袁熙坐在回家的馬車上,見外面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心道真是個好兆頭啊。

此時鄴城裡面,家家戶戶難得地點起了蠟燭油燈祈福,一時間萬家燈火,繁星點點。

袁熙彷彿有種錯覺,整個鄴城都煥發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蔓延到整個冀州,將這天下最為富庶的大州之一,點綴地越發歡騰。

袁熙想起,本來天下最大的慶祝活動,是漢庭要舉行的大型朝會活動,文武百官在朝會上向天子賀禮,作為對文武百官賀禮的答謝,皇帝在朝拜之後會賜下酒宴,宴席上有奏樂和百戲表演。

而對於現在漢帝來說,這種朝會已經是奢望,因為訊息傳來,李傕郭汜已經在長安打起來了,據說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亡。

在這種情形下,想必那漢帝劉協,過得也非常艱難吧。

在歷史上,這種日子持續了大半年,李傕郭汜最後打的兩敗俱傷,長安城數萬人傷亡,之後漢帝會想辦法逃離長安,從此踏上了返回雒陽的漫長旅程。

這支隊伍會歷盡艱辛,用了將近一年多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然後被曹操奉迎到許昌,再度成為傀儡。

袁熙返回自邸,剛進後院,便看到郭嘉喝得醉醺醺的,拉著一個婦人和一個五六歲男童,在雪地裡面跳舞。

因為是過年,袁熙離府前,讓人把郭嘉放出來和家人團聚,並且免了禁酒的限制。

現在看來,郭嘉看來是憋了太久了,喝了不少酒,如今正勉強站著,喝得醉醺醺的。

他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拉著婦人道:“來來來,好不容易見上一面,還不知道明日是死是活,趁著那混蛋還沒回來,先回屋造人去。”

他仰天大叫道:“在家鄉陽翟的相好,都見不到了!”

“沒有女人,我怎麼活啊!”

“那沒良心的東西!”

袁熙心道郭嘉這色批,是不是因為縱慾過度,所以才早死的?

那婦人相貌端莊,袁熙倒是認得,乃是一起被抓來的郭嘉正妻董氏。

她見郭嘉發酒瘋,一臉苦笑地任由其胡鬧,猛一抬眼,瞥見袁熙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頓時嚇得臉色蒼白,趕緊跪在地上。

郭嘉見了,轉過身來,頓時尬住了,舉著酒壺的手停在半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男童凍得直流鼻涕,還呆呆站著,被婦人一拉,也跪在地上。

郭嘉這才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他甚至覺得,自己馬上要被袁熙殺死了!

他剛剛體會了家人團聚,共度新年的喜悅,死亡的恐懼卻突然襲來,讓他從心中生出了畏懼。

他張開雙手道:“都是我郭嘉罵的,和他們無關!”

袁熙越過郭嘉,走了過去,拉起地上跪著的男童,說到:“你叫什麼?”

男童吸溜了一下鼻涕,說道:“郭,郭弈。”

袁熙聽了笑道:“伱叫郭弈,我字顯弈,咱們連個倒是有些相投。”

董氏以為袁熙起了殺心,臉色越發蒼白,在地上連連叩頭。

郭嘉終於是服了軟,躬身低頭道:“都是嘉之過,願一命換一命。”

董氏聽了,心一橫道:“夫君若死,妾豈能獨生?”

袁熙心道我怎像個反派?

他揮揮手,說道:“你們把我當什麼人了?”

他轉向郭嘉,“從今天起,你不用關小黑屋了,可以搬出來和家人住在一起。”

“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想跑,那就難說了。”

“而且平時沒酒喝。”

董氏一聽喜上眉梢,拉著郭弈連連叩頭。

郭嘉則是嘟囔道:“不能喝酒,活者還有什麼意思。”

董氏急忙碰了下郭嘉的腳,他才不說話了。

袁熙笑道:“你想喝酒,倒也不難。”

郭嘉聽了,不屑道:“我知道公子想的是什麼,還不是想讓我出謀劃策?”

“不過我勸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嘉才學有限,想不出什麼妙計,何況鄴城之中,才學不下於嘉者不可勝數,公子何必執著於嘉?”

袁熙說道:“過了年,我便要返回北新城了。”

“不管奉孝兄是否願意,我都會帶你走。”

“我先交代我的底線,即使你不給我出主意,我也不會讓你給別人出注意。”

郭嘉目瞪口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袁熙對自己如此執著?

想不通啊!

這時袁熙拉過郭弈,對其說道:“我想收你為義子,你可願意?”

此話一出,郭嘉和董氏都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