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無心插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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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諶自從在北新城不慎染病後,修養了小半年,終於身體恢復如初。
他見袁紹拿著帛書,朝他點頭示意,便接過唸了起來。
開頭的一段,是對現在天下大勢的分析,倒是絲絲入扣,條理清晰,袁譚的謀士們聽了,紛紛讚道:“顯弈公子坐守幽州,竟能統曉天下之事,實在難得。”
袁尚手下幾個謀士心道,還不是你們通風報信,給他造勢,裝什麼?
荀諶看到接下來的一段話,面露異色,但還是念了出來。
接下來就是袁熙個人的看法,和許多謀士們大相徑庭。
袁熙認為,現在已經到了袁氏生死存亡之秋,若不能短期內攻下易京,冀州便有傾覆之危!
一眾謀士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紛紛搖頭,這也太誇張了吧?
然後袁熙就給眾人描繪了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曹操呂布袁術私下勾連。
呂布西進司隸河內,其本來就與河內太守張揚交好,若是佔據河內,圖謀幷州,和白波賊黑山軍聯手,冀州西部將變成不設防的篩子。
而幽州西部,則會受到南匈奴和黑山軍往東通道的威脅。
曹操東進,擊敗徐州劉備,便會卡住青州南下的道路,完全無法染指徐州。
若加上袁術策動支援,冀州和青州的袁氏力量,將被完全擋在黃河以北。
如今唯一的機會,就是儘快打下易京,將公孫瓚勢力全部殲滅,打通北往幽州的通道。
若公孫瓚覆滅,袁氏便可大舉進入幽州,整合反公孫瓚的勢力,利用鮮卑烏桓部族的力量。
這樣將來即使冀州被夾攻,也可以動用這些力量反攻。
不過攻打易京之時,也是鄴城最危險的時候,曹操很可能北渡黃河偷襲,不得不防。
荀諶讀完後,逄紀不住搖頭,“顯弈公子這推測太過離譜,這完全是以風言風語為憑藉,將曹孟德當做敵人啊。”
審配也疑惑道:“確實,曹孟德這幾年,除了對徐州有些執念,何曾做過對不起的袁氏的事情?”
“顯弈公子的想法,並沒有證據可以支援。”
許攸冷聲道:“顯弈公子只怕對孟德公早有偏見,前日將孟德公姬妾納入府中,就顯得其想法頗為偏激。”
“放屁!”田豐猛地一拍桌子,“什麼曹操姬妾,那是文禮(邊讓)遺孀,二公子明明是在救她離開火坑!”
“子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曹操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你說這句話離間父子之情,居心何在?”
許攸漲紅了臉,“元皓,伱這是血口噴人!”
“我年少時確實與孟德交好,但同時我也交好主公,三人常常夜談飲酒,你想說主公也偏袒孟德公嗎?”
田豐還要再罵,就聽袁紹喝道:“都不要說了!”
眾人見了,紛紛住口不言。
袁紹嘆道:“我自起兵,原先的相交甚篤好友,要麼離開,要麼身隕,如今所剩不多,也就孟德子遠寥寥幾人了。”
許攸聽了,感動流涕道:“主公之信,攸永不敢忘!”
田豐聽了,心中嘆息,他其實和袁熙想法相似,曹操這個人,絕對不會屈居人下。
田豐看得很明白,這是士族底層翻身之人的通病,少時被看不起,一旦得勢,便會加倍拿回心理補償。
公孫瓚因母親低賤被人輕視,後來佔據北地後輕慢士族,縱兵劫掠百姓,把曾經受過的氣胡亂發洩到別人身上。
袁紹庶子出身,行為任俠,做事荒唐,等被過繼之後才有所收斂,然而對袁家主支不管不問,起兵時根本不考慮其在雒陽的處境,導致董卓大開殺戒。
曹操和袁紹遭遇相似,而且身材短小,所以得勢後廣納姬妾,且不喜別人非議自己,常常找個藉口輕易殺死士人。
所以在田豐看來,曹操這種鹹魚翻身的人,遠遠比袁術孔融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危險!
這也是他為什麼反對袁尚一派打壓袁熙的原因,一個人被壓制的越慘,等他翻身時,隨之而來的報復也越兇狠!
然而讓田豐無奈的是,眼下袁尚已經完全得勢,別說袁熙,就是長子袁譚,也被排擠地回不了鄴城。
袁家內部之事,他一個人又能改變什麼?
想到這裡,田豐有些意興闌珊。
雖然關於曹操的爭論,各人心中各有盤算,但眾人也不得不承認,萬一信中袁熙所說的事情發生,鄴城將會極為被動!
雖然冀州富庶,但連年征戰,和公孫瓚和黑山軍,乃至南匈奴的爭鬥就沒停過,如果持續消耗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拖垮。
後世袁紹打完公孫瓚,準備和曹操開戰時,田豐沮授反對的原因就是冀州連年征伐,虛耗過大,兵馬疲敝,應該先屯兵安民,徐徐圖之,但袁紹沒有聽。
最後事實確實證明,袁紹雖然兵多,但是戰力卻不如曹操的精兵,徒然耗費數倍錢糧,卻就是無法奠定勝勢。
袁熙這封信也確實沒有說錯,曹操現在看著處境艱難,但是佔有兗州豫州大半,如果再打下徐州,連結司隸,將成為和袁紹分庭抗禮的力量!
而曾經被袁紹趕走的呂布,再次得勢,覬覦司隸河內,圖謀北上幷州,讓眾人始料未及。
年前呂布曹操打起來的時候,袁紹的謀士們還幸災樂禍,樂見兩邊相爭,坐收其成,沒想到打著打著,呂布和曹操談和了!
這下子,該輪到冀州面對三方的壓力了。
至於在徐州的劉備,都被眾人自動忽略了,先前劉備接連被打敗好幾次,這是還能指望他幫上忙?
袁尚見眾人心思,心道二哥還是太稚嫩了,想憑著一封信,就改變眾人看法?
在他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荀諶翻了翻,發現後面還有幾句話。
荀諶眼睛一掃,面色就變了。
袁熙接下來說,得到了黑山軍裡面奸細的口供。
這些人都是當初黃巾軍的殘餘,供認在黑山軍,泰山賊,以及青州軍內部的太平道教眾,都將曹操認定為和中黃太乙神祇有關的真人!
這個位置雖然離張角差一些,但也不遠了。
曹操透過道教,控制了這些黃巾殘餘,將其滲透到了各個郡縣的大城中,包括鄴城!
袁熙這話不是沒有憑據的。
魏晉時期,《正統道藏太玄部真誥》認為曹操擔任著周武王姬發老師的角色。
《真靈位業圖》將其排在第七等中位,看著好像也不太高,但第一等是元始天尊,太行老君才排在第四等,第七等主神則是酆都北陰大帝,曹操排在這一等,已經是被看作是受香火的神靈。
當然,這也不能當做鐵證,畢竟道教只要是個帝皇就往裡塞,但袁熙要的,只是引起鄴城眾人的忌憚。
畢竟這十年來,對士族傷害最大最深的,便是黃巾軍!
黃巾十年,不僅對天下,也對士族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好多大族就此滅絕,所以鄴城眾人一聽到黃巾殘餘時,馬上就警惕起來。
而且大家都知道曹家世代相信黃老教,如今乍聽曹操控制了受眾極廣的太平道,誰知道自己的身邊人是不是奸細?
想到鄴城最近屢次爆發的謠言,鄴城之亂的陰影重新從眾人心中升起。
袁熙真就是歪打正著了,鄴城這幾次流言,還真是和曹操有關係,目的就是為了延緩袁氏攻打易京的時間,只不過他自然不知道內情,本意還是往曹操頭上扣黑鍋。
袁熙最後一句話,徹底讓眾人不安起來。
太平道內部的傳言,曹操是代漢者當塗高的應讖之人!
據袁熙得到的傳言,曹操應驗讖語,必然要得到鄴城。
因為鄴城是魏郡之所。
《左轉》雲:魏者,大名也。
《淮南子·俶真訓》言:“是故身處江海之上,而神遊魏闕之下”之句,東漢高誘注“魏闕”雲:“巍巍高大,故曰魏闕。”
袁熙造的這個謠,乃是典型的倒果為因,以後世結果推此世動機。
一般的理由根本說服不了鄴城計程車族謀士們,所以要讓他們感受到威脅,就要下猛藥。
最後轉來轉去,又回到了這個時代最為迷信的讖語上。
不過袁熙也沒想到的是,鄴城這個魏字的推演,袁尚和謀士們還真的私下研究過,而且深信不疑!
所以袁紹還沒表態,袁尚先急了。
他之所以死死佔住冀州,將兩個兄弟驅逐出去,是因為他極為相信鄴城的這個魏闕傳言!
想到這裡,他脫口而出道:“二哥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若袁氏攻打易京時有人覬覦鄴城,尚願意留守死戰,絕不會讓任何人有可乘之機!”
一眾謀士面面相覷,但袁尚既然已經表態,支援他的審配逄紀等人也只能應聲附和。
袁譚一眾的謀士也反應過來,既然袁尚願意留守鄴城,那攻打易京是袁譚的大好機會,如果立下大功,未必不能扳回一局!
袁熙寫這封真真假假的信的時候,和郭嘉一起費了很多心思,利用了眾人的心裡和資訊缺失,很是造了些謠。
比如呂布的真正的想法,比如曹操在道教中的位置,比如鄴城謠言,比如曹操應驗的讖語。
但他也沒料到,最先表態的是袁尚,而說服袁尚的,是袁熙編造出來本來最不抱希望的讖語謠言。
這可以說是相當諷刺了。
所以說,一個謠言無論多麼離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願意相信的人。
袁熙在得到冀州開始調兵馬糧草,攻打易京的訊息時,已經是送信的半個月後了。
他算了算驛站來回的時間,心想難道自己這封信還真起作用了?
他笑著對面前的郭嘉道:“奉孝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少來,”郭嘉翻著白眼,“這信裡大部分都是你的想法,別把這些鬼鬼祟祟的東西安在我頭上。”
袁熙一笑:“好歹也是先生點石成金之筆,說來這邊也該早做準備了。”
“但最近黑山賊陸陸續續有些人投奔過來,如何安置他們,先生有何高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