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郭嘉說出如此傲嬌的話,袁熙拼命忍住笑,正色道:“先生說得好,大家都想看。”

郭嘉看袁熙一臉厚顏無恥的表情,便知道其早明白自己想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郭嘉臉皮還是薄,雖然說一天一個主意,但是袁熙這些時日,一直在在外面奔波,很少回來,這出主意的事情也便有一搭沒一搭,也沒認真計較。

郭嘉這邊俸祿不缺,姬妾美酒也好生供著,當初他被綁來的怒火,早在這一年中消失大半。

但要他認袁熙做主公,又拉不下來臉來,好不容易聽到袁熙動員三城,攻打易京,知道自己也不好再裝下去。

這次易京之戰,非常關鍵,郭嘉一直在給袁熙出謀劃策,深知接下來的這幾個月極為關鍵。

而且郭嘉也是有私心的。若是易京攻勢受阻,接下來幽州的局面,很有可能全部崩盤!

到時候若他還呆在北新城裡,未必比得上跟在袁熙身邊安全。

這個時候再不盡心出謀劃策,只怕會把自己也害死。

袁熙安排麴義三將,分別在三城調兵,徵集錢糧,三將領命而去,郭嘉趁機對袁熙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北新城這裡,可能比公子想的還要重要。”

“黑山軍且不說,如何利用一州反對公孫瓚的勢力,也是關鍵。”

袁熙聽了,深深拜道:“還請先生指點。”

直到這一刻,郭嘉才有了身為謀主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自視甚高,雖然連名門望族如袁紹等人都不放在眼裡,但其實他還是渴望能夠一展胸中所長的。

雖然他離開了袁紹,但也抱著尋找心中明主的心思,暗暗蟄伏著,期待有一天能夠遇到賞識自己的人。

結果有一天,他快樂地在老家宅邸裡面抱著夫人,喝著美酒,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衝進了家裡,把自己全家綁到了東武陽。

後來他才得知,因為自己離開前洩憤的一番話,招致被這袁家子惦記上了!

他想著死就死吧,落到人手裡,還能怎樣?

沒想到袁熙真正的目的,竟然想招攬自己,郭嘉不明白了,自己和其素未謀面,名聲不顯,為何為了自己大動干戈,用曹家子侄交換?

而且更讓郭嘉大惑不解的,袁熙對自己極為重視,甚至有所忌憚。

為什麼?

郭嘉至今也沒有找到答案,但他發現,袁熙隱藏得很深,其謀劃之複雜,其構想之跳脫,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越是瞭解袁熙的佈局,越是有興趣,他想看看,袁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郭嘉很想參與其中,作為一個棋手,下完這場將天下都算計在內的棋局。

袁熙請郭嘉同座席上,兩人相對而座。

郭嘉想要張口,突然不爽道:“這時候也不來壺酒?”

袁熙笑了起來,叫曹憲端酒上來,郭嘉知道袁熙輕易不喝酒,也不謙讓,當下自斟自飲起來。

曹憲給袁熙斟了茶,這才退了出去。

郭嘉搖搖頭,“你也是真是捨得,讓自己姬妾做粗活。”

“好歹也曾是邊讓女兒。”

袁熙微笑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能自食其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沒什麼不好的。”

“她是自願的,我並沒有因此看清她,反而越發尊重她。”

“像她和吳昭這樣養尊處優計程車族女子,經歷了苦難,才會明白天下百姓的不易,方能知道,做些對別人有益的事,並不丟人。”

曹憲在門外聽著,心中感動,她最初曲意奉承袁熙,只是為了讓自己母親和妹妹,能有個好的棲身之所。

但自從來到北新城後,她跟著袁熙吳昭等人春田播種,秋天收割,在收穫的時候,看到漫天遍野的人們對著袁熙舉手歡呼,突然就被觸動了。

這是她之前未曾想過,也從未體驗過的心情。

那一天麥田旁邊,鍋裡做出來的新鮮麥飯,是她有生以來覺得最好吃的一頓飯。

她還記得那一刻,袁熙對她說的話。

人們不辭辛勞地耕作,最後得到與付出相稱的收穫,是最開心的事情。

如果有壞人想要剝奪這一切,這些勞動的人們,自然會讓那些壞人嚐嚐什麼是最樸實的怒火。

曹憲還聽到,袁熙還還低聲對天邊說了一句話,她至今沒也明白。

這個時代,只需要一把鐮刀,就能殺死壞人,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她倚著門扉,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心道走出了深宅大院,才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曾經墮入黑暗,才會更加明白陽光的可貴。

自己真的很感謝公子啊。

院子一角的小屋,有個大腹便便的小娘,正和馬氏說著話。

這是去年孫禮娶的夫人鄭氏,成婚後便有了身孕,眼見快到懷胎十月,馬上就要分娩了。

她對馬氏道:“君姑,這公子姬妾,顏色動人,聽說還是士族女子呢。”

馬氏低頭縫製著衣服,開口道:“私下可以這麼說,當面要稱夫人,切勿失了禮數。”

鄭氏知道自己的婆婆馬氏能識詩書,談吐不俗,絕對不是山野婦人,奇道:“夫君不是稱呼公子大哥,妾有必要以奴婢之理稱呼公子的姬妾嗎?”

馬氏哼了一聲:“這聲大哥不好叫,你要懂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得意忘形。”

“咱們能得到公子庇護,是孫禮用命換來的,他如此稱呼公子,就表示他隨時都要為公子效死。”

“不然的話,我們也只不過就是普通奴婢而已。”

鄭氏似懂非懂,“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夫君這一去,很讓妾擔心呢。”

馬氏說道:“沒有公子帶著他們打勝仗,我們怎麼能在這北新城安心過活?”

“沒有公子庇護,我們早就被人像牲畜一樣賣掉了。”

鄭氏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臉色有些暗淡,嘆道:“也不知道,這亂世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馬氏透過窗戶,看曹憲神了個懶腰,那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曲線畢露,心道公子總算開竅了。

孫禮將來能不能振興孫家,光宗耀祖,全看公子日後的成就了。

如同馬氏一樣,很多人把期望寄託於袁熙身上,因為他們的命運,早已經和袁熙緊緊綁在一起,就像還端著些架子的郭嘉一樣。

他連喝了三口,感到思如泉湧,這才滔滔不絕起來。

“終結亂世歸根到底得用武力,卻也要重視天命人心的歸屬。”

“公子名字的讖言,雖然不如袁公路那麼直接明顯,但因此而看重公子計程車人,絕對比公子想象的要多。”

“如今經過一年見在三城乃至涿郡的謀劃佈局,關於公子的傳言,也已經開始傳播出去,甚至到了涿郡之外的幽州幷州境內。”

“尤其是受過公子庇護的前太平道眾,在有意無意的暗示下,已經開始自發散播關於公子是太平真人的傳言。”

袁熙聽了,苦笑道:“總覺得這樣做,有些過於不擇手段了。”

郭嘉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以為天下別的諸侯就不搞這一套?”

“在我的家鄉潁川,乃至豫州,伱知道曹孟德是怎麼做的嗎?”

袁熙聽了,來了興趣,說道:“願聞其詳。”

郭嘉清了清嗓子,“彼時天下,雖然黃巾失敗了,其留下的道教,卻已經成了大勢。”

“而道教內部,又分為東三張的太平道和西三張的天師道(外人稱五斗米道)。”

“東三張,便是張角、張寶、張梁,西三張乃是張道陵、張衡、張魯。”

“且不去論漢中的張魯,如今張角等人隨著黃巾覆滅身隕,中原地區群龍無首,留下了許多可以利用的空白。”

“黃巾教眾數百萬計,已經不可能被完全消滅,他們隱藏起來,急需一個可以帶領他們的人。”

“如今看來,曹操是最有可能的。”

“曹家歷代信奉黃老,且我聽聞曹操在做頓丘縣令及濟南相時,毀壞淫祀,頗受道教中人賞識。”

“道教最重要的力量,便是方士,或遊於太學,干預地方,或藏於民間,散佈流言。”

“且如今曹操每打下一地,便即網羅方士,一方面採納其方術養生,一方面讓其為曹操身負天命鼓吹,在這點上,和諸侯散佈對自己有利的讖語相比,更加高明。”

“如今天命四派,天子,天師道,太平道,方士,曹操已然掌握太平道方士此二,若其掌四,天下無人與之敵。”

“而且中原地區,乃是道教黃天黃德的傳說起源之地,曹操在兗州冀州散佈這種言論,對於他來說,可以在敵人內部滋生大量奸細,這才是最難防的。”

“公子現在做的事情和他比起來,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袁熙這才豁然開朗,曹操奉迎天子,漢中張魯直接投了曹操,這四塊拼圖一集齊,再加上武力這個硬實力,天下誰還能和他對抗?

後世曹操同時掌握了了上層和底層的大義,若不知皆其中奧妙與之對抗,便會處處踩坑,如此看來,鄴城後來被攻破,表面是審配侄子審榮反水,但未必沒有其他原因。

曹魏因此牢牢控制了漢家的天命言論,用黃德實現了以魏代漢,和王莽篡漢有異曲同工之妙。

相比之下,劉備於曹丕受禪後標榜“黃氣”、“黃龍”等祥瑞稱帝,亦是“黃德”,應該是反應過來了,但奈何已晚,更與蜀漢興復漢室的戰略相矛盾。

而孫吳先後建元“黃武”、“黃龍”也有類似考量,卻也是東施效顰。

袁熙聽著郭嘉抽絲剝繭,將曹操做的事情揭得清清楚楚,心中湧起了極為複雜的感覺。

讓原本對曹操最得力的謀士去對付曹操,好像有一種牛了曹操的罪惡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