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走進營帳,發現除了沮授許攸寥寥幾人,大部分將領謀士已經不在了。

袁熙猜測鄴城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袁紹應是荀諶郭圖等人派回鄴城,協助袁尚去了。

他施禮道:“拜見主公。”

袁紹眉毛微微一動,出聲道:“可有事情?”

袁熙出聲道:“熙此次來,是想問主公,關於劉和及公孫瓚家眷,如何安置?”

袁紹聽了,說道:“這件事情你就不必插手了,我自有安排。”

袁熙微微抬頭,沉聲道:“當日我去勸降公孫瓚時,許諾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沮授見袁紹面露不快之色,開口道:“二公子這次,可是給主公出了個難題。”

“公孫瓚家眷且不說,劉和可此人,頗為麻煩啊。”

“若將其留在鄴城,天下必將非議主公。”

“若讓其回到幽州,無異於放虎歸山,二公子將來在幽州,也施展不開手腳。”

袁紹聽了,微微點頭。

許攸聽了,也開口道:“如今最好的將劉和殺了,一了百了。”

袁熙聽了,斷然道:“恕我直言,劉和不能殺,不然幽州必亂。”

“不僅不能殺,幽州還需要藉助其影響,平定其他郡的烏桓鮮卑勢力。”

許攸聽了,失笑道:“烏桓鮮卑,皆是土雞瓦狗,這幾百年來,何曾有過威脅?”

“如今我袁氏勢大,還能怕區區外族?”

袁熙說道:“關於這點,我看法和先生有些不同。”

“如今我只佔據涿郡小半,遼東樂浪諸郡被公孫度家族佔據,就不說了。”

“剩下的代郡,上古,廣陽,漁陽,右北平,遼西等郡,哪個不是有大批烏桓鮮卑居民,多者甚至近半。”

“這些人在幽州定居了幾百年,很多早已經心屬漢室,要說其是外族,只怕也不太準確吧?”

許攸尷尬地笑了笑:“呵呵,公子這番言論,倒是有些奇特。”

“漢置幽州,本就是為了安置關內外族,不讓其為禍,並和關外的外族互相制約。”

袁熙說道:“那請教先生,如今我袁氏要掌幽州,如何對待這些外族?”

許攸聽出了袁熙話語中的嘲諷,皮笑肉不笑道:“這些主公自有決斷,何須老夫多言?”

袁紹出聲道:“好了,這些事情多說無宜。”

他轉向袁熙,“若是劉和回到幽州和我袁氏為敵,該當如何?”

袁熙心道袁紹果然一句話就點到了要害,這時候他也沒有別的辦法,當下說道:“我擔保劉和決不會和袁氏作對。”

“否則我願受軍法處置。”

許攸說道:“空口無憑,且公子是主公子嗣,主公乃是仁義之人,豈能忍心責罰?”

袁熙心一橫,說道:“我願放棄此次易京之戰所有軍功,以擔保劉和及公孫瓚家眷性命。”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微微動容。

要知道,袁熙此次易京之戰居功至偉,無論是平定兗州徐州局勢,創造攻打易京的契機,還是擊潰黑山軍援軍,之後誘使公孫瓚出城,藉機打破城門,皆都出自袁熙之手。

從開始籌劃到攻破易京,袁熙的功勞加起來極大,妥妥的首功,可以明正言順地得到幽州之主的位置,就像袁譚打下並掌管青州一樣。

而如今袁熙竟甘心放棄這些功勞?

袁紹緊緊盯著袁熙,袁熙低著頭,兩人目光卻未曾交會。

袁紹沉聲道:“可有理由?”

袁熙抬頭看了看四周,袁紹會意,出聲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營寨,護衛們都在後面遠遠跟著。

時節臨近深秋,此時天剛剛亮,遍地青草上掛滿了露珠,霧氣很重,袁紹吸了幾口寒氣,頗覺胸口不適,咳嗽了幾聲。

袁熙見狀就要脫下身後披風,袁紹見狀,擺擺手道:“不妨事,阿父還不至於這麼軟弱。”

袁熙說道:“還望阿父保重身體。”

袁紹聞言,停住腳步,“只怕這稱呼,我聽不到幾次了吧?”

袁熙心道袁紹果然猜到了,也是,自己和袁譚做的這麼明顯,怎麼可能瞞得住袁紹。

他心情很是複雜,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阿父都永遠是阿父。”

袁紹失笑道:“只怕到那時候,你敢喊,我也不能應。”

袁熙聽了,一會說不出話來。

袁紹話鋒一轉:“伱真的那麼想過繼?”

袁熙低聲道:“阿父應該明白,就憑我的身份,註定無法做出什麼大事。”

袁紹步子慢了些,“我從未把你當做庶子。”

“一州之地,也滿足不了你?”

袁熙也放慢腳步:“阿父的苦心我明白,就像當年司空對阿父一樣。”

這指的是袁紹生父袁逄,歷任太僕卿、司空、執金吾,正是他把袁紹過繼給袁成這一支,袁紹才有了起事的資本,不然永遠只能像家奴一樣被袁術壓著。

袁紹停住腳步,“你覺得三弟會對你不利?”

袁熙輕聲道:“熙並無害人之心,天地可鑑。”

袁紹頓了一下,重新邁開步子。

袁熙這話暗示的很明顯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袁尚算計袁熙的事情,袁紹一清二楚,但他卻不能懲罰袁尚,因為袁尚作為他的接班人,威望絕對不能受到損害。

不過讓他欣慰的是,袁熙很識大體,事後也沒來找過自己,顯然是明白自己苦心。

兩人走上山丘,微弱的晨光下,遠處便是易京城殘破的輪廓。

未攻城之前,幾十上百座高大的望樓拔地而起,如同刺蝟一般,而如今的易京城卻折斷了所有的刺,幾乎化為焦土。

袁紹指著已經說道:“這城本來有一半是屬於你的。”

袁熙沉聲說道:“不是我的,我不會妄想。”

“冀州寸土我都不會要。”

“我只想安安靜靜呆在幽州過日子。”

袁紹微微直了直身子,“幽州很苦。”

空中傳來鳥叫聲,袁熙抬了抬頭,“但是沒有那麼多煩心事。”

袁紹不由嘆息一聲,“可惜了。”

“你和尚兒這些事情並不大,哪有解不開的結?”

袁熙語氣中帶了一絲怨氣:“相看兩厭,不如不見。”

袁紹搖搖頭,“你和尚兒這樣子,萬一哪天變成我和袁術一樣,怎麼辦?”

袁熙道:“只有我還掌著幽州一天,便絕對不會和三弟作對。”

“若違此誓,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袁紹見袁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知道其心意已決,心中不知道怎麼湧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按照袁熙的才能,本來可以是袁尚得力臂助的!

但說起來這事確實要怪袁尚,三番五次針對袁熙,把關係搞得如此之僵,實在是缺乏了些氣度。

袁紹站在地上,身形依然筆直,但在袁熙看來,卻比方才又佝僂了一些。

良久袁紹出聲道:“你還要迎娶甄家女?”

“你要做了一州之主,比她身份高的女子多的是。”

袁熙聽了,決然道:“熙已經答應對方,斷無毀約之舉。”

袁紹失笑道:“那是我答應的。”

袁熙噎住。

袁紹嘆息一聲:“你要先過繼,還是先成婚?”

袁熙毫不猶豫道:“先過繼。”

袁紹聽了,不由點頭道:“確實這樣的話,我就干涉不了你的婚事了。”

“到時你願意娶誰,就能娶誰,確實不需要受制於人了。”

袁熙恍恍惚惚覺得,袁紹身形又矮了一點。

袁熙也低聲道:“阿父,我已經二十歲了,還等著成婚留下子嗣呢。”

“阿父不知道,其實我在戰場上很怕死,常常恐懼萬一哪天死了,是不是在世上什麼都留不下?”

袁紹沉默,心中升起一絲愧疚。

他重新挺直身子,袁熙發現袁紹的身影陡然間高大起來,威壓之氣撲面而來。

袁紹轉過身子,神色嚴肅,“過繼之後,你便是袁基袁士紀那一支。”

“從那一刻起,你和我這一支,便只有遠親之宜。”

“你在幽州遭遇的任何困難,冀州都不會再無償幫助你,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沒有袁氏幫助,對於目前只有小半個涿郡的你來說,完全佔有幽州可能要花好多年,甚至一生。”

“自後無論是你的婚事還是其他,你和袁譚袁尚衝突時,我是不會站在你這邊的。”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想好了?”

袁熙也站直身子,神色肅然:“想好了。”

“絕不後悔。”

袁紹聽了,轉過身去,“我知道了。”

“打算什麼時候?”

袁熙說道:“越快越好。”

袁紹聽了,說道:“你安排完幽州的事情,便返回鄴城吧。”

他邁開腳步,就要走下山坡。

在他身後,袁熙拜倒在地,大聲道:“謝阿父養育之恩,熙永不敢忘!”

袁紹這次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大踏步離開。

等袁紹人影消失,袁熙才站起身來,心中彷彿有塊石頭落了地。

成了!

在他真真假假的言語中,終於是讓袁紹做了決定,加上易京之戰的功勞,回到鄴城過繼,應該是沒什麼阻礙了。

他站在淡淡的晨霧之中,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悅,同時也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他分不清自己剛才那些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