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家在徐州是鉅富之家,在廣陵海西也有府邸,且不比郯城差多少。

糜竺回到府上時,門口有近百奴僕守著,彼時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只要能吃飽飯,便有數不清的青壯自願與富戶為奴。

所以糜竺說糜家在海西有兩千奴僕,絕非虛言。

糜竺一進門,便找來糜芳商量許配糜貞之事。

糜芳聽到糜竺想把糜貞嫁給劉備時,便老大不高興,說道:“劉豫州已經三十有五,小妹青春年少,這年齡差的太多了罷?”

糜竺嘆道:“咱們商傢什麼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劉豫州好歹一方諸侯,又是漢室宗親,若是將來得勢封王,咱們想攀附就晚了。”

“你說說小妹還能嫁的更好了?”

糜芳聽了,低頭沉思不語,猶豫起來。

他有所意動,抬頭道:“我聽說劉豫州正妻失陷在下邳,他這麼快就娶小妹做正妻,不怕天下人非議?”

糜竺聽了,說道:“劉豫州也是如此說,所以他的意思是,納小妹為妾。”

糜芳聽了,臉色大變,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不行!”

“我糜家即使不是士族大家,也是世代良家,把嫡女嫁給別人做妾,兄這樣做,對得起死得的阿父阿母嗎?”

糜竺聽了,嘆道:“二弟有沒有想過,萬一主公失敗,我糜家該怎麼辦?”

“像我們這種空有錢財,卻沒有根基的商人,難道那袁術曹操會待我們如上賓?”

“不抄我們家就不錯了!”

“你想想看,天下如主公一般仁義的,又有幾人?”

糜芳聽了,嘟嘟囔囔道:“什麼仁義,我看也是個色胚。”

“去年主公納了甘氏後,便專寵於她,不也日日尋歡作樂?”

“小妹要是正妻還好,倘若做了妾,還真要和甘氏那種下賤女子爭寵?”

糜竺臉色一變:“伱可閉上嘴吧,甘夫人行事公正,現在主公內宅一應事務,皆是其在打理,將來其未必不能扶正,要是得罪了她,小妹以後也不好過。”

糜芳越發憤怒,“大兄就是鐵了心讓小妹做妾?”

“這一輩子不就是奴僕命?”

“既然如此,還不如當初把她嫁給袁家子,同是給一州之主做妾,不比當主公的妾要強?”

糜竺見糜芳越發激動,起身道:“我不和你說了,我今日來,也只是告知於你罷了。”

“如今我是家主,替小妹的婚事做主的是我。”

“我看二弟是和那關雲長有過齟齬,才如此牴觸吧?”

“你不要為了個人好惡,把糜家拖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糜芳聽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憤然起身離席。

臨走時他說道:“我堂堂糜家,竟然需要出賣小妹換取平安富貴,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糜竺見糜芳不理解自己,心下嘆息,糜家看著鉅富奢靡,其實每年都要向各方勢力拿出巨量財貨以買平安,不然早就被人吞併了。

笑話什麼的,只要頭上還有人壓著,誰還不是個笑話?

糜竺想到劉備的兩個兄弟關羽張飛,這兩人關係和主公如此親密,別人都插不進腳去,志向遠大的一些士族肯定對此有所不滿,就像那趁機投靠曹操的陳群。

但糜竺看得很開,他只想將糜家延續下去,如今將小妹嫁出,是糜家唯一能和劉備搭上親密關係的手段了。

城中另外一處府邸,乃是張飛居所,關羽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

他微微皺眉,走到大廳之中,就見張飛趴在長桌上,面前一溜的酒罈子。

張飛醉醺醺抬起頭來,見是關羽進來,舉起酒罈喊道:“二哥,你來了!”

“陪我喝,喝幾杯!”

關羽搖了搖頭,將酒罈搶過放在一邊,在張飛對面坐了下來,說道:“三弟,喝酒誤事,你這樣被人看到了,別人會怎麼看你?”

張飛已經喝得大醉,怒道:“什麼人敢胡說八道,看我砍了他!”

關羽臉色一寒:“三弟,你還能把天下人都殺光不成?”

“不是我說你,這次你把大嫂的大哥的女兒都失陷了,對的起大哥嗎?”

張飛面如鍋底的臉上泛起了一陣黑紅,他吞吞吐吐道:“我,我怎麼會料到發生這種事情!”

“都是我做的不對,大不了,我一死以報大哥!”

關羽喝道:“你這是什麼話,咱們三人結義時但求同年同日死,難道也要我們陪你自殺?”

張飛聽了訥訥無語,嘟囔道:“反正我不如大哥二哥,做什麼都不對,是個廢物。”

關羽嘆道:“三弟啊,你有些毛病,真得改改了。”

“臨陣喝酒誤事,本就有違軍法,也就是大家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容忍你。”

“這就不提了,你的臭脾氣能不能改改,說話這麼難聽,難不成人人都有毛病,就你沒有?”

“你非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張飛聽了,吞吞吐吐道:“我有毛病我承認,但我說的都是實話,他們也有毛病。”

“就像我當年賣肉一樣,每個人就像割下來的肉一樣,要麼肥瘦不均,要麼缺斤短兩,要麼帶著骨頭,哪有沒有毛病的肉?”

關羽聽了,冷笑道:“那你呢?”

“我看你不僅帶著骨頭,還帶著豬皮和豬毛呢!”

張飛聽了,辯解道:“我是賣肉的,又不是肉!”

“屠夫挑肉的毛病天經地義,哪有肉挑屠夫的毛病的?”

關羽見張飛強詞奪理,被氣得拂袖而起,“三弟,好好想想怎麼將功補過吧,偌大一個徐州,就剩下幾座城了!”

張飛怔怔看著關羽離去的背影,抬起酒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突然大哭起來。

“怎麼做件事情這麼難!”

“還是賣肉容易,誰敢挑肥揀瘦,老子一刀劈他孃的啊!”

袁熙在鄴城整兵的當口,關於徐州的訊息一個個傳來。

劉備丟了郯城,又在廣陵被擊敗,被迫逃到海西,所剩兵力不過數千,四郡已經丟了最富庶的兩郡,他也派人向冀州數次求救,但袁紹將此事交給了袁尚,袁氏便再無半點風聲。

袁熙和郭嘉兩人討論過後認為,袁尚應該是不會去救劉備了。

因為郭嘉根據種種跡象推測,袁尚極可能私下和曹操交好。

而且如今曹軍逼近郯城,和孫策對峙,袁氏樂見其互鬥。

袁熙和郭嘉討論過,帶兵救援徐州的利弊,至今沒有達成共識,此事風險太大,因為對面可是小霸王孫策,背後還有袁術,還有可能會被虎視眈眈的曹操偷襲。

袁熙舉棋不定,心下憂悶,便去找甄宓,卻聽婢女說她去書房去找蔡昭姬了。

他心想也是無事,便一路往書房走去,走到門口,卻見甄宓在蔡昭姬的指導下,拿著毛筆竹簡上練字,曹憲曹節在一旁看著。

眾人見他來了,就要起身,袁熙道:“你們忙,不用管我。”

他見甄宓在竹簡上寫的是隸書,字型端正秀麗,讚道:“這字頗有神韻。”

甄宓俏臉微紅,說道:“離昭姬姐姐還差得遠。”

甄宓說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覺得她在自謙,包括袁熙。

因為這確實是事實。

隸書起源很早,甚至早於小篆,相傳程邈為隸書之祖,後來了隸書發展成熟後,在東漢後期又稱八分書,傳王次仲為八分書之祖,其後四百多年,主要在兩漢其間發揚光大,故又被稱為漢隸。

但嚴格來說,隸書經過了三個階段,古隸,漢隸,今隸。

古隸便是最初的秦隸,漢隸則是隸書發展的集大成者,蔡邕則是被稱為漢隸的集大成者。

唐代張懷瓘把歷史上著名書法家的水平分為第一神品,第二妙品,第三能品。

對於成熟漢隸,即八分書,入選神品的書法家只有蔡邕一人。

而在漢末三國時期,楷書開始出現,這時的楷書稱為今隸,第一個將其發揚的是曹魏的重臣鍾繇,因此鍾繇也被尊為現代楷書之祖。

而鍾繇的書法老師,便是後世的蔡文姬。

此時蔡家的書法冠絕當世,故甄宓有此一說。

蔡昭姬笑道:“夫人雖然所學尚短,但已經有幾分神韻在內,假以時日必有所成。”

袁熙心道這就是有個好老師的好處了,在傳授書法一道,能教出鍾繇這種學生的蔡昭姬,自然比一般人明白多了。

他探過頭去,看到甄宓一筆一劃抄寫的,乃是熹平石經。

這是漢庭官定儒家經典刻石,乃是漢靈帝下令校正儒家經典著作,派蔡邕等人把儒家七經(《魯詩》《尚書》《周易》《春秋》《公羊傳》《儀禮》《論語》)抄刻成石書。

其間一共刻了八年,共有四十六塊碑,二十五萬字,刻成後立於當時的漢魏洛陽城開陽門外洛陽太學所在地,所以人們又稱這部書為太學石經。

袁熙看著甄宓前面的竹簡,皆是蔡昭姬字跡,驚訝地問道:“你把這部經文都背下來了?”

蔡昭姬笑道:“怎麼可能。”

“只要記住微言要義,便可以將裡面的精髓領悟,再默寫時,也能八九不離十。”

“即使有個別文字錯漏,也不影響經文字意。”

袁熙聽了,若有所悟,這不就是去蕪存真?

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其中道理,和自己眼前的抉擇有相通之理,正思索間,孫禮來報,說徐州來人,想要拜訪袁熙。

袁熙看到名刺上的名字,頗為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