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想也不想,便說道:“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的赫然是吳姬。

她還以為屋裡只有袁熙,結果抬頭一個女子跪在袁熙身前,身體伏下,袁熙表情一臉古怪。

吳昭一怔,不知道兩人在幹什麼,隨即她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士族之風,喜飲酒狎妓,世家公子多是如此,吳昭自從進了府,總覺的袁熙身邊沒有女人,連後來選進來的那幾十名舞女,也從來沒有召之侍寢。

吳昭今日方才確定,怪不得袁熙平日看起來清心寡慾,原來他真的喜歡人妻!

好在她臉上黑紅斑駁,看不出窘態,她慌慌張張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道:“是我來得不巧了。”

袁熙把她叫住,說道:“你來的正巧。”

他正愁不知道怎麼打發馬氏,只得道:“我和吳姬說些事情,你的事情,我會好好想想的。”

馬氏聽了,只得起身向袁熙拜別,她臨走偷偷瞟了吳昭一眼,出門時順手把門帶上了。

她這動作不似有心,屋裡兩人可就尷尬了,兩個人都覺得空氣凝結了起來。

袁熙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澀聲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吳昭更加慌張,輕聲道:“我什麼都沒想。”

袁熙無奈,你這表情明顯不對啊!

但他也百口莫辯,要說他對馬氏一點衝動的想法也沒有,那也不現實。

因為受後世的影響,袁熙覺得,二十多歲的女子,歲數正合適。

而這個時代,這個歲數的女子早結婚了,孩子都能下地幹活了。

沒嫁人的婢女,歲數一個比一個小,讓他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對於馬氏,袁熙也就是想想罷了,孤兒寡母的,他也下不去手。

袁熙乾咳一聲:“女郎有何事情?”

吳昭這才警醒過來,吞吞吐吐道:“我不想留在北新城。”

袁熙聽了,頗為意外,“你要回家?”

他臉現惋惜之色:“女郎之才,在我見過的女子中罕有,真是可惜了。”

“將來我還想再幽州興辦義學,讓女郎專門教習女子,讓女子也能有書讀。”

“說實在的,放女郎離開,我實在捨不得。”

“不過女郎既然對我有恩,我也不好強留。”

吳昭聽著聽著,心裡又是酸澀,又是高興。

她低聲道:“我不是要離開公子,而是想和公子一起去兗州。”

袁熙一怔。

吳昭低頭道:“剛才公子和兄長密談時,我正好在隔壁,恰好有些縫隙,將聲音傳了過來。”

“我不知道公子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但公子要做的事情,我大概已經明白了,確實是相當危險。”

“但只憑公仁先生的一封信,只怕其中變數頗多。”

“公子可是明白,張邈呂布,可是公子父親死敵,萬一暴露,會有殺身之危。”

“尤其是張邈,他乃八友之一,和曹操關係極好,袁公派曹操去殺張邈,曹操都拒絕了。”

“你想說動他反對曹操,當是透過兗州士族下手,以曹操殺邊讓之事說服之,但這應該還不夠。”

袁熙聽了,驚道:“你竟能聽明白其中曲折?”

吳昭低聲道:“我先前撒了謊,其實乃蔡中郎家中僕婦,對於士族之間的事情略有了解。”

她也是豁出去了,這段時間,加上方才袁熙和袁譚的談話,讓吳昭明白,袁熙此人,是有大抱負,大理想的。

終結亂世!

聽起來簡單,卻無比沉重,有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實現。

但相比於只會空談計程車族們,吳昭卻在袁熙身上看到了熱切而勃發的希望。

那是被譽為天下十人楷模的父親身上,都不曾看到過的璀璨光輝。

她想親眼看看,袁熙到底能不能走到終點。

袁熙聽了,心道原來如此,蔡邕乃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幾乎所有有名計程車族,都去拜訪過,後來到了雒陽,也是身具高位,自然對天下士族瞭如指掌。

吳昭作為蔡邕家中僕婦,長期聽其談話,知道士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倒是合情合理。

撿到寶了!

吳昭又道:“兗州之事,極為複雜,非邊讓之死,便能讓張邈倒戈。”

“所以我想,也許能幫上公子的忙。”

袁熙聽到這裡,猛然醒覺,自己還是太過自信了!

他確實知道歷史大概,也知道張邈會反叛曹操,但他卻忽略了,其中到底還有隱藏著多少關節?

這件事是張邈等人促成的,不明真相的他要是言語露出馬腳,會不會被認為是奸細,直接被張邈殺了?

他鄭重一拜,“其中關節,還請夫人指教。”

吳昭連忙低頭還禮,“妾慚愧,只是一點妄言,公子姑妄聽之。”

她緩緩張口,說起兗州士族的情況來。

她對此地,當然很是熟悉。

從熹平六年(177年)到中平六年(189年)十二年間,蔡邕因避禍,帶著家人依附泰山羊氏,在吳地和兗州一帶生活了十二年。

可以說,吳昭的童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

吳昭說著說著,袁熙越發驚訝。

兗州士族,裡面有這麼多道道?

吳昭這簡單一番話,道出了兗州士族內部的很多問題,也不是鐵板一塊,派系也不少。

聽著吳昭的話,袁熙的想法漸漸明晰起來。

曹操殺邊讓只是一個引子,根本在於,曹操同時觸動了士族的根本利益。

屯田制。

袁熙和曹操,不約而同選擇了對士族釜底抽薪,只不過曹操用的是屯田制等手段來限制士族土地。

雖然這類似於奴隸制的辦法,在這亂世中籌措軍糧非常有效,但也是瞅準了黃巾之亂屠殺士族後,在當地留下的勞力空缺的難處。

袁熙則是選擇了士族稀少,且不願意居住的幽州作為自己的根據地。

要想建立一個集權的勢力,既要利用士族,又要限制士族,這和大漢歷代皇帝的想法,不謀而合。

說是宦官之亂,其實宦官自始至終只能站在皇帝一邊。

宦官要對抗的,當然是士族。

然而士族和宦官,也密不可分,袁紹曹操祖上,皆有宦官一黨。

皇帝,宦官,士族,三者互相糾葛,形成了幾百年來錯綜複雜的局面,

只不過如今曹操勢力未穩,就迫不及待殺了邊讓,讓兗州士族開始警惕。

徐州屠城,也有借屠殺百姓,掩蓋清理當地士族的目的。

張邈陳宮陶謙等人也不是傻子,應該也是看出苗頭來了。

以此為突破口,說服他們的可能性便會大增!

雖然袁熙不得不承認,他的想法很多方面,其實很多和曹操都很相似。

但他還是無法接受曹操的手段。

越是相似,越是要分出個高下。

雖然自己的能力,比這三國第一奸雄差了太多,但對於其最大的敬意,便是全力對抗,不留遺憾。

而且曹操對抗士族一生,在其死後,察舉制被更加過分的九品中正製取代,天下還是進入了士族復辟的門閥時代。

自己能不能稍微改變一下歷史的走向,讓天下變得更好一點呢?

袁熙的心中,彷彿有一團火熊熊燃燒。

他俯下身來拜道:“如果夫人能夠助我,便多了成功的希望,熙感激不盡。”

“此去兇險,生死難料。”

“去或不去,全在夫人。”

吳昭聽了,抬頭燦然一笑:“妾與公子同進退。”

袁熙見其臉上雖然顏色斑駁夾雜,但這一笑起來,卻是風華頓生,滿屋生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