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蹋頓,是部落大人丘力居的侄子。

丘力居生前為遼西烏丸大人,拉攏中山太守張純反叛東漢,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殺略吏民,死時認為兒子樓班年幼,於是讓從子蹋頓總攝三王部。

從子是指關係親密的子侄輩,在家主去世,親子尚幼的時候,常被託付來執掌門戶,就像陸遜替從父陸績執掌陸家一樣。

而所謂部落大人制度,在北方遊牧民族之間,尤其是烏桓鮮卑間普遍流傳,具有濃厚宗法色彩的八部大人制度。

其透過對牧民“按部分割,劃民而制”來確定牧民活動範圍,最先由東胡體系的烏桓流行,隨後同為一系的鮮卑內部也開始採用。

大人一詞,是中原王朝對烏桓鮮卑等部落首領(長老)的稱呼,“部落首領稱大人,邑落首領稱小帥”。

最早的部落大人是選舉產生,到了東漢隨著私有制的確立,部落大人開始走向世襲。

這種架構下的部落,雖然有少量奴隸,但是已經脫離了原始社會,進入到了等級社會,當然,和秦漢千百年來的封建集權體質,是沒法比的。

所以自兩漢以來,隨著匈奴被徹底打散為關外的北匈奴和關內的南匈奴後,關內的烏桓鮮卑族人,很聰明地選擇了臣服,對於漢朝的要求,基本上還是老實遵從的。

直到漢靈帝失道,漢室天下岌岌可危,最強大的南匈奴首先開始圖謀不軌,烏桓鮮卑便也開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話雖如此,對於隨便拉出一個都很能打的中原諸侯,這些被稱為胡人的外族,還是選擇了依附某一方。

南匈奴暗地勾結公孫瓚,和南匈奴有世仇的烏桓鮮卑則是投靠了袁紹。

易京之戰後,南匈奴賭博失敗,如今於夫羅死後,換了新的單于呼廚泉,暫時便沒了訊息。

而烏桓鮮卑這邊,則是想要出來收穫勝利的果實,當然,他們不敢吃相太難看,所以暗戳戳地坐在了一起,商議如何獲得儘可能大的那一份利益。

作為幾方勢力中最強大的烏桓,一方面單于蹋頓圖謀和袁氏聯姻,一方面有抄掠漢地邊疆之心,卻早已經被閻柔鮮于輔看穿。

兩人此時心裡暗自防備的同時,卻在給烏桓使節上著眼藥,言說和袁氏聯姻的壞處。

這烏桓使節在烏桓內也是精明能幹之人,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兩人,他傲然道:“兩位不需擔心,這事情雖然是大人所求,但決定權還是在袁氏。”

“若家主袁本初能夠同意,大人自然斷無反悔的道理。”

烏桓使節心中冷笑,閻柔鮮于輔貌似說話公平,但誰不知道兩人曾都是劉虞從事,如今兩人一唱一和,自己還能不明白其中貓膩?

鮮于輔聽了,便道:“既然大人早有主意,那我也不多說了。”

“聽聞幽州刺史袁使君從徐州由海路返回幽州,到時很有可能來漁陽。”

“我們要不要一起拜見,以表明和袁氏交好之意?”

烏桓使節聽了,便道:“此事容我考慮一下,過幾日給兩位答覆。”

閻柔鮮于輔送走烏桓使節,回到屋裡,閻柔道:“烏桓想拋下我們吃獨食。”

“他們想要交好的是袁尚,覺得袁熙雖為幽州刺史,也奈何不了他們,但我們不一樣,漁陽已經在其掌握之中了。”

鮮于輔點頭道:“烏桓和袁尚交好,對我們不是件好事,那袁家兇虎,眼裡可是個揉不進沙子的,若我們不表態,說不定他會那我們開刀。”

“這是個狠人,自成名以來,誰都敢惹,咱們別不張眼碰上去。”

閻柔點頭贊同,對此頗感頭痛,“那兇虎對南匈奴頗為不滿,還殺了劉豹,按道理說,應該不會對我們太過苛刻。”

“但就怕他對異族全都看不順眼,要是我們湊過去交好,熱臉貼了冷屁股怎麼辦?”

鮮于輔說道:“所以說要未雨綢繆,烏桓都跑去鄴城提親了,咱們已經落後了。”

“好在那兇虎麾下,有兩條線可以打通。”

閻柔聽了,出聲道:“我明白,一是我們的舉主劉侯之子劉和。”

“但私下聯絡,需要慎之又慎,其固然是劉侯之子,如今又在兇虎手下做事,但袁氏和劉侯關係,也不見沒有嫌隙。”

“兇虎很可能只是利用劉和,賺取名聲,要是我們私下結交劉和的事情敗露,反而會使其受到猜忌,從而害了他。”

閻柔的擔憂不無道理,易京之戰前,公孫瓚其實就失去了對幽州的控制,因為彼時劉虞舊部全部趁機起事,勢力極為龐大。

閻柔,鮮于輔,鮮于銀,齊周等人,皆是獨當一面的將領,他們擋住了要去救援易京的公孫瓚部將鄒丹,斬殺四千餘人,以致易京之戰時,公孫瓚一方只有黑山軍相助。

這群和劉和關係密切的人,已經是一股不能小視的勢力,他們想要投靠袁氏,必然要小心翼翼,免得被懷疑抱團,另有所圖。

鮮于輔聽了,出聲道:“確實如此,所以我打算先去找一個頗受兇虎重用的人。”

“田豫田國讓。”

“我聞其在徐州廣陵立了不少功勞,應該已經成了兇虎的得力臂助。”

閻柔聽了,擔心道:“我素知你與那田豫交好,但是當初他可是公孫瓚手下,如今投靠了袁氏,會不會其中有些風險?”

鮮于輔想了想,說道:“田豫素來義氣,而且我們總要投石問路的。”

“為防萬一,我先獨自發書於他好了。”

閻柔聽了,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

這幾日袁熙等人,卻是離開了漂榆邑,北上到了泉州城內。

這泉州乃是幽州漁陽郡有名大城,盛產鹽鐵,地處後世的河北通州。

而後世更有名的地處福建的泉州城,此時在揚州境內,名字叫東安城,直到隋煬帝時期才改名泉州。

袁熙領著眾人,騎馬巡查泉州城池,發現處處都是河流溪水。

在這個這個時代,城池周圍水系都極為豐富,尤其是泉州城,更是有多條支流,難怪會成為京杭大運河的起點。

豐富的水資源不僅讓當地糧食豐收,更是促進了冶鐵等商業,從而城池規模日漸龐大。

袁熙安排了近百鐵匠學徒留在泉州,並讓劉和安排城內官員任免,只拿不準的事情來找自己。

倒不是說袁熙完全信任劉和,而是這樣做,劉和反而不敢徇私,只會想方設法平衡各方勢力。

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實也是公然表明態度立場的行為罷了。

沒有誰是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劉和也不例外,甚至甄宓和蔡昭姬等人,袁熙也不會百分百信任,甚至是他自己。

袁熙不是不相信甄宓等人的心意,而是不相信她們對於惡意的承受能力,比如被人抓住脅迫。

就像袁熙不懷疑目前劉和對自己應該是忠誠的,但劉虞留下的政治資產太過龐大,以至於劉虞的部下在幽州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要是他們聯起手來支援劉和,甚至採用強硬手段脅迫其上位,幽州局勢必然大亂。

袁熙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情況為前提,考量將來的局面,提前做出決策。

他有一個提前的心理預期,如果在做決策前,能夠考慮到將要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而這種情況在他的容忍限度內,那做出的這個決策,十有八九不會讓他自己後悔。

不然的話,如果不能承受失敗帶來的後果,他便不會選擇這個決策。

袁熙知道自己不是萬能的,不能控制世上所有的事情,所以他會強迫自己面對那些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

萬一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反叛怎麼辦?

萬一自己的妻子兒女被敵人抓了怎麼辦?

萬一自己被敵人偷襲,只能孤身逃跑怎麼辦?

萬一自己要違背良心,才能獲得勝利怎麼辦?

這不是他和自己過不去,是因為在這個賭上一切,最後只有一個贏家的時代,再荒誕的事情,都有可能變成現實。

這種類似於後世老婆孩子掉在水裡救誰的無聊問題,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是自尋煩惱,因為他們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這種兩難的抉擇。

但對於上位者來說,卻必須要強迫自己面對,因為他們時刻要做出選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萬民生死。

就像後世劉備長坂坡之敗,便是執意要帶走數十萬百姓,從而被曹軍追上,劉備幾乎全軍覆沒,妻子兒女也被俘虜。

就像後世兗州之亂呂布和曹操相攻,雙方皆是糧絕,曹操用程昱的肉乾撐了過來,呂布卻無法做出相應舉動,最後糧絕無奈敗退。

就像後世關羽敗走麥城後,劉備明知道和吳國翻臉對於曹魏有利,但還是選擇了為關羽報仇。

雖然說成王敗寇,但每個人的底線不同,選擇也不同,其最後的結果,也不會因為哪一方更加道德,就必然會贏得勝利。

亂世之中,有些人嚴守底線,有些人底線很低,有些人沒有底線,一切皆有可能發生。

讓袁熙嘆息的是,後世偏偏是最沒有底線的那個,成了最後的贏家。

要是隻有這一條路能夠成為贏家,自己會選擇走下去嗎?

袁熙把自己的答案深藏於心底,他不希望哪一天對面困難抉擇時,用到自己選擇的答案。

兩難問題的關鍵,不是讓人做出哪種選擇,畢竟哪種選擇都會讓人留下遺憾,而是讓人站在歧路上時,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自己能夠接受的選擇。

正是因為如此,袁熙才殫精極慮地思考種種可能,以防自己面對無法接受的殘酷局面發生。

他對身旁的田豫說道:“你說鮮于輔就在城裡,還發信約你相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