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見袁熙說話,極為罕有的遮遮掩掩,明白其必然有些苦衷。

袁熙向來對自己開誠佈公,如今這種做派,應該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怕告訴自己之後,自己的應對不自然,反而會露出馬腳。

想到這裡,趙雲不禁搖了搖頭,心道還是戰場上直來直去好,人心鬼蜮這種事情,真的不怎麼適合自己。

要不是袁熙交辦,換做他人,趙雲可能對這種目的不明的任務會很是牴觸,尤其是對待天子和漢廷這種事情上。

袁熙也瞭解趙雲的想法,但還是將這件極為重要的任務交給了趙雲,本身就意味著信任。

而且袁氏雖然有明顯的自立之心,袁熙也從始至終未限制趙雲的行動和想法,這次讓其根據自己判斷行事,讓趙雲心內很是五味雜陳。

武將的想法,未必能和主公完全契合,趙雲先前投靠公孫瓚和劉備是,也是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到了袁熙麾下也是一樣。

但袁熙好就好在,他能理解並支援趙雲的想法,在奉迎天子這件事情上,給了趙雲最大的自由。

這就足夠了,趙雲心道。

而城內高順府邸內,張遼卻是來找高順喝酒。

兩人算是比較意氣相投的,高順雖然自己不喝酒,但每逢張遼來訪,必擺酒招待。

其他飯菜便很是簡單了,只有三兩樣小菜,一碗米飯。

張遼低頭扒拉著飯,吃到一半,卻突然放下,欲言又止,高順見了,淡淡道:“文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張遼猶豫了一下,說道:“孝父(高順的字),你知道,我和溫侯,稚叔(張楊)當初同在太師麾下為將。”

“而公臺是溫侯手下唯一的謀主,孝父則是帶陷陣營投奔溫侯,故我們幾人,都是得到了大將名分的。”

所謂大將,就是呂布手下單獨領兵,地位超然於其他將領的人。

陳宮背靠兗州士族,張遼屬於呂布早期同儕,還有朝廷冊封的北地太守和魯相官銜,高順當初帶來了最精銳的步卒,這三人地位特殊,更像是合夥人,所以得授大將之名。

表面看著很是美好,但主公掾屬的關係,哪有這麼理想,屬下要是能力過強,對主公也是個困擾。

就像陳宮背後的兗州士族,當初招攬呂布,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呂布比曹操好控制,所以呂布不可能不對陳宮有所防備,他遲遲沒有發兵陳留,救援和陳宮交好的張邈張超,未必不是存了這等心思。

呂布不救張邈兄弟,本就擔心陳宮所有所不滿,此時正好發生了懷城反亂之事,陳宮卻巧之又巧地被曹性指認和袁術有勾結。

不管事情真假,陳宮的肯定會受到猜疑,權力多少都會被呂布架空一部分。

呂布是做過董卓主簿的人,這是個文職,雖然有架空呂布的意味,但卻不代表呂布對於官場傾軋一竅不通,他在董卓手下待久了,多少也學會了些官場制衡之道。

陳宮如此,削了高順陷陣營的兵權也是如此,能做到呂布這種位置的,不可能一點權謀都不懂。

甚至於這次帶走張遼,也不見得是對張遼放心,而是怕張遼留下,和將要趕回來的張楊通氣,趁機奪權。

可以說現在的呂布,在經歷數次背叛之後,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這才引入袁熙這個外人來制衡自己手下。

關於這點,張遼高順都是老兵油子,自然心知肚明,甚至高順知道,張遼今日來找自己,肯定是有話對自己說。

張遼開頭道:“遼一直不明白,兄既然取了孝父這個字,為何要背叛陳留高氏。”

高順,字孝父,敦厚少華。--《陳留耆舊傳》

陳留高氏,便是袁紹妻族。

後世高氏族人中,高幹出任袁紹所署幷州刺史,高柔則“舉宗族至河北”,依附袁紹。

(高)柔從兄(高)幹,袁紹甥也,在河北呼(高)柔,柔舉宗從之。--《魏書高柔傳》

高幹高柔平輩,皆是袁紹外甥,且後世高幹能出任幷州刺史,與袁氏諸子地位相若,可見袁氏對於陳留高氏,是極為看重的。

遼現在的意思很隱晦,高順現在這種處境,未必比在袁氏手下要好。

高順默然不語,張遼性格和他完全不同,高順性格孤高,和其他人都相處不來。

相反張遼卻是很喜歡結交朋友,和所有人關係都很好,人望頗高,也正因為如此,呂布不放心留下張遼坐鎮。

高順聽出張遼話語間,已經是隱隱約約對呂布有所不滿,他不知道張遼是真心話,還是在試探自己,緩緩道:“當日有當日的苦衷,既然已經過去了,再提也是沒有意義。”

“不管是對是錯,現在我已經不能回頭,不然必然會被天下人恥笑。”

張遼聽了,明白高順不想再談這些事情,不禁嘆息一聲:“孝父若有這種想法,遼也沒有必要多言了。”

“一切還是等奉迎天子後再說,說不定到時候會有別的選擇。”

高順聽了,拱手道:“文遠之言,順必當銘記。”

張遼從高順府中出來,忍不住回望立於門口的高順身影,心道呂布實在不是個合適的主公,忠奸不分,跟著他只怕也走不到最後。

張遼是不看好呂布奉迎天子的,董卓無論從政略和御下上,都比呂布強的多,最後還是身死,天子那時那麼容易奉迎的?

他搖搖頭,縱馬離開,心道這個天下,想投靠個讓自己心折的主公,還是真是難啊。

呂布府裡,嚴氏卻是面色不善,對呂布怒道:“這袁家小子,打得倒是好主意!”

“搞了半天,他送給咱們的那些用作嫁妝的珠寶首飾,兜兜轉轉,還是要回到他自己手裡!”

“這想的也太美了,不給玲兒正妻名分,還想著一毛不拔,真不是個東西!”

“不行,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呂布也頗為無奈,說道:“你不要大聲吵吵。”

“眼下願意和我聯手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如今我也是隻是稍微鬆動了些口風,並沒有承諾他什麼。”

“一切要等到奉迎天子,塵埃落定之後,方可見分曉。”

“若那時我能得授高位,藉助天子名義,未必不能給玲兒找個更好的夫君。”

嚴氏聽了,這才面露喜色,“我就知道夫君沒有昏了頭!”

“說來這袁家子煞是奸猾,他處心積慮破壞咱家和袁公路的婚事,一早就居心不良!”

呂布聽了,面色一沉,說道:“袁術的事情就不用說了,他都帶著大軍打過來了!”

“眼下我去河東,還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要是袁術打來,這城還要靠袁家兇虎來守!”

“這滿城人的性命,包括夫人和玲兒的安危,都要依靠此人,夫人就是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不能顯露在面上!”

嚴氏見呂布說的鄭重,只得點頭答應。

呂布心裡也有些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將賭注壓在袁熙身上是否正確。

懷城之亂的真相如何,主謀是否就是明面上那些人,呂布也拿不準,他已經放棄了追尋真相,眼下只能要透過奉迎天子一事,謀求轉機。

他帶著張遼和大部分精兵離開,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萬一懷城失陷,自己還能儲存一部分實力。

如果可能的話,他倒是想把妻女一同帶走,但一是如此做,會被人一眼看出他的意圖,二是戰事兇危,他也沒信心肯定能戰勝覬覦天子的那些諸侯。

呂布赫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發家時,孤身搏命的境地,誰也不敢相信,誰也保護不了,能自己活下去,便已經是竭盡全力。

人心是如此複雜,做出的選擇充滿了無奈和賭博,人人都想獲得想要的東西,但最後能夠如願的,又能有幾個呢?

在人人都看不到前路的惶恐之中,呂布帶著張遼,去和趙雲沮授在城外合兵,往河內而去。

他騎在馬上回望,身後是長長的輜重車隊,城頭上是向自己拱手拜別的袁熙。

他心道這兇虎真是打得好算盤,先前幽州送過來的糧食,願來是讓自己發兵的軍糧啊!

自己女兒真要嫁給這種陰險小人,還不知道被騙成什麼樣子!

袁熙站在城頭上,見隊伍漸行漸遠,心道至少一兩個月內,自己得呆在在懷城,幫呂布收拾爛攤子了。

懷城問題實在太多,呂布將領離心,軍紀散漫,自己這邊偏偏還沒人能幫忙,只能靠自己!

城防是必須要整頓的,魏續作為臨時城守問題很大,只怕無法抵擋袁術大軍,眼下袁熙便需要尋找一個突破口破局。

飽受猜疑的陳宮,被架空的高順,將要趕回懷城的張楊,亦或是呂布的正妻嚴氏?

袁熙頭痛起來,沒有郭嘉和沮授在身邊,又要被迫親自動腦想事情了,好痛苦!

他看了眼身邊的孫禮,見其呆呆地,手上一直在無意識做著揮刀動作,不禁搖了搖頭,這孩子算是廢了。

自從被楊鳳打擊後,孫禮便開始瘋狂練武,把郭嘉讓他每日學習兵書的囑咐拋之腦後,怕是將來要變成個純粹的武夫了。

且不說趙雲太史慈田豫等人都能出謀劃策,就是當初麴義在時.

一股濃濃的愧疚湧上他的心頭,麴義幫自己做了這麼多事,自己卻沒來得及報答他,算算時間,他的棺槨已經運回北新城了吧?

北新城,袁熙宅邸。

啪的一聲,馬氏手中的茶盤帶在地上,幾隻茶碗摔得粉碎。

她臉色蒼白,指著棺材對兩名親衛顫聲道:“你們剛才說,這是誰的棺材?”

親衛低頭道:“這是麴義將軍的棺槨。”

“其在黑山遭遇敵人戰死,公子命我們將其屍身運回下葬。”

馬氏身體搖晃了幾下,面如死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