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鳳睜開眼睛,大口喘息了幾下,感覺胸腹間的血腥味道稍稍淡了些,才用胳膊緩緩支起身子,在稻草榻上坐起。

她這段時間以來,透支了太多身體潛力,傷了根本,怕是折損了不少壽數。

楊鳳懷疑,自己哪天一覺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如今的她,身體時時刻刻遭受著劇烈的疼痛,要不是有繼承黃天志向,給天下萬民尋找一條道路的信念在支撐,只怕她現在已經精神先於肉體垮了。

但饒是如此,她也明白,光靠信念是改變不了現實的。

黑山軍覆滅的日子,近了。

她從褡褳裡面拿出一塊有些發硬的麵餅,塞入口中咀嚼幾下,粗糲的碎渣在乾涸的口腔中翻滾摩擦,扎的生疼。

楊鳳端過身邊盛著山泉水的木碗,和著餅渣勉強吞了下去,空空如也的腹中,灼燒般的飢餓感總算有所消退。

自從她小時候有記憶起,吃飯這種事情,一直就不是怎麼好的回憶,因為畢竟能愉快吃頓飽飯的日子,屈指可數。

她盤起腿來,胸膛不斷起伏,將呼入的氣息散入四肢百骸,本來虛弱的身體,有重新充滿了些許力氣,但她心裡明白,只怕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巔峰了。

現在她還不能倒下,不然黑山太平道的人心,就要散了。

楊鳳走出營帳,看著帳外三三兩兩的親衛,都倚靠在樹下休息,人人帶傷,面黃肌瘦,顯然是很久沒吃過飽飯了。

見楊鳳起來,眾人連忙就要站起,楊鳳揮手讓他們繼續坐下,眾人只得依言行事。

早有兩名親衛過來,楊鳳道:“前面怎麼樣了?”

親衛對望一眼,低聲道:“不太好。”

“冀州又增兵了,幽州也開始調集人馬,協助冀州軍攻打營寨。”

“前線兩面受敵,岌岌可危。”

幽州軍,楊鳳默唸著這個名字,拳頭攥了起來。

她低聲道:“你們說,先前攻打幽州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因為幽州軍的報復,死去的人太多了。”

“我有時在想,真的值得嗎?”

親衛環顧四周,低聲道:“聖女這是哪裡話,大家心裡都明白,那兇虎就是在造謠,這對於故去的天師大人,實乃大不敬。”

“不殺兇虎,不足以正本清源,咱們太平道豈不是背上了汙名?”

楊鳳聽了,嘆道:“可是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卻還是拿他沒辦法。”

“這樣打下去,黑山太平道的人,就要死絕了。”

親衛悄聲道:“咱們死了倒沒什麼,但是聖女秉承天師遺志,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先前我們反而成了聖女拖累,害得聖女數次受傷,實在是萬分慚愧。”

“聽說兇虎不日便要帶軍前來,請聖女准許我們到時伺機突襲,將其殺死!”

“什麼!”楊鳳又驚又喜,“兇虎竟然又親自來了?”

她當下心內思忖起來,這可能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殺死兇虎,現在已經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不僅是為了義兄報仇,更是為了黑山軍,為了天下,掃清這荼毒眾生計程車族毒瘤!

她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隨著一天天過去,殺死袁熙的機會越來越渺茫,如今對方竟是找上門來了!

她對親衛斷然道:“隨我去見中郎將!”

張燕營帳裡面,聽了鍾繇的話,張燕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低聲吼道:“我不能對不起天師!”

“做下這種事情,我怎麼對得起良心!”

鍾繇冷笑道:“那為了她一個,要整個黑山陪葬?”

“舍卻一人,救數十萬人,中郎將如何選擇?”

張燕結結巴巴道:“不是這麼算的!”

“太平道拯救蒼生,她是其中重要人物,我若對其不利,太平道必然……”

鍾繇冷笑道:“不就是黃巾餘孽張角之女麼,使君早就查明她的底細了!”

張燕聽了大驚,差點失手打翻手邊茶碗,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他失聲道:“你怎麼知道的?”他隨即反應過來,“楊醜?”

鍾繇冷笑道:“我若將其身份挑明,天下有的是人想要殺她!”

“中郎將應該明白,黑山軍早就該和黃巾餘孽撇清關係了!”

“黃巾之亂後,太平道也早和黃巾軍脫離了關係,這也是太平道繼續存在的條件!”

“黃巾軍是黃巾軍,張角是張角,兩者如今都無法代表太平道,更何況是張角的一個女兒?”

“如今漢廷仍然尊奉黃老,誰掌握了太平道,成為真人,就能掌握天子的心!”

“中郎將難道以為,楊鳳比使君更有資格不成?”

“她在太平道佔據的位置,擋了使君的路,也該讓讓了!”

“恕我直言,使君能給中郎將的,楊鳳一樣都給不了!”

“何況要是事情暴露,中郎將還落得個包庇亂黨的罪名!”

“事到如今,中郎將還猶豫什麼!”

張燕大腦一片空白。

一邊是楊鳳,一邊是幾十萬黑山軍。

一邊是曹操許諾的官職侯位,一邊是保護楊鳳面臨的風險。

他臉色數變,咬牙道:“我要是公然出手,以後哪還有顏面……”

鍾繇見張燕已經被說動,心下暗喜,微笑道:“此時又有何難。”

“聽說她和那兇虎結了私仇,借刀殺人而已。”

“運氣好的話,還能一石二鳥呢。”

袁熙和趙雲帶著數百騎兵從鄴城出發出發,行軍數日,便已經來到魏郡和黑山交界處,眼見離著中部隘口尚有百十里,前方卻傳來探子尖銳的哨音示警。

眾人聽著遠處路上馬蹄聲音逼近,如臨大敵,紛紛列陣護衛,卻見不多時當先衝出一軍,領軍的旗幟上卻是幽州軍標識。

袁熙透過望遠鏡一看,心下大定,對趙雲道:“是閻柔。”

過不多時,閻柔領著幾十騎兵縱馬到了跟前,閻柔帶人翻身下馬,對袁熙拜道:“末將閻柔,見過使君。”

袁熙下馬將閻柔扶起,說道:“這幾個月將軍辛苦了。”

他這話倒是出於真心,閻柔獨立負責保護糧道,阻據黑山軍騎兵的騷擾,這幾個月打過大大小小數十仗,有力保障了幽州軍糧草輜重的運送。

閻柔抱拳道:“此是末將職責所在,但是黑山軍並不弱,我這邊死傷不少,尤其最近這半個月,黑山軍跟發瘋一樣,我這邊好幾次都是堪堪擋住,幸好使君來了。”

袁熙拍了拍閻柔肩頭,“困獸猶鬥而已,不過確實烏桓兄弟死傷慎重,回去之後,我會讓幽州好生撫卹。”

閻柔剛要道謝,袁熙給趙雲使了個眼色,趙雲從馬鞍邊上解開包袱,在裡面拿一顆印綬和一道詔書來,遞到閻柔面前。

閻柔一頭霧水接過,趙雲沉聲道:“公子令我奉詔幽州牧,我便替將軍請了天子詔令。”

“如今將軍是名正言順的烏桓校尉了。”

閻柔展開詔書印璽一看,果然是天子親書,不禁大喜過望,連忙對趙雲拜道:“多謝使君器重!”

他見趙雲眼中神色,方才醒悟過來,連忙轉身對袁熙跪謝,袁熙將其扶起,笑道:“子龍是我最為信任之人,還望將軍以後好生輔佐子龍,讓幽州境內的的胡漢邊民,都能過上安生日子。”

閻柔聽袁熙似乎意有所指,猶豫了半晌,才出聲道:“公子也知我這號稱烏丸鐵騎,但其實胡漢皆有,也沒有什麼貴賤之分,但在中原人看來,我們都是賤民。”

“所以這兩百年來,我們這些邊民和中原人士有些格格不入。”

“我們敬服公子和趙使君,但要想讓胡漢邊民過上安生日子,可不是我這種只會打仗的大老粗能幹的。”

袁熙聽了,笑道:“閻兄明明看的很明白,說道很明白,怎麼又裝起傻來了!”

“校尉一職,負有督查監覽之責,並不是只讓你帶兵打仗的!”

“從徵兵到種田放牧,從內政到官司雜務,都是伱要做的,別想偷懶!”

“我這已經是放權給你了!”

“做的好,就繼續做,將來還能更近一步,做不到,那我只能換人做了!”

閻柔大汗,忙道:“謹遵公子之命。”

他剛才還以為是袁熙試探自己,所以表明自己只管打仗,結果袁熙直接挑明,他才放下心來,不然他這個烏丸校尉,也不過是有名無實而已。

袁熙拍著閻柔的肩膀,“幽州邊境,胡漢雜居,但編戶齊民上百年了,既然上了戶口,就都是大漢子民,無分彼此。”

“江東幾十萬山越人,到現在還沒上戶口呢。”

“這以後的事情,你和子龍商量著來,我相信會比我在的時候做得更好。”

閻柔當下應了,心道聽公子這語氣,只怕是真的放心把幽州交出去了?

這可是一州之地啊,魄力也太大了!

袁熙讓閻柔繼續護持糧道,讓其派人回幽州烏丸各部召集兵馬支援,如今閻柔有了漢廷的名頭,徵募邊民便容易了很多。

袁熙則帶著趙雲,一路行軍進了黑山中部隘口,然後又幾十裡,便遇到了南下駐紮的幽州軍主力。

眼見郭嘉沮授,田豫高順都迎了出來,袁熙心道這次再打不滅黑山軍,就沒有天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