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心口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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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的話,倒是讓袁熙一滯,他本以為這個話題極為敏感,所以見面特意避而不談,沒成想聽袁紹這語氣,似乎還有些不滿?
他苦笑道:“我沒想到本初公…….”
袁熙把聲音壓得極低,“……阿父……會和我談及這個問題。”
“我本以為,這會是對下任家主交代的事情。”
袁紹聽了,沉默一會,隨即道:“顯弈,你很聰明。”
“但我既然定了人選,那這冀州,你是不用想了。”
袁熙抬起頭,臉上沒有絲毫不快,“我自然知道。”
“如果我對此有絲毫不滿,我也不會這般出現在阿父面前。”
袁紹面色一僵,“你真的對冀州不動心?”
袁熙搖了搖頭,“要說一點不動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的我,如果很想要一件東西,會親手去拿。”
袁紹沉默半晌,“伱現在就可以。”
袁熙苦笑,“阿父不用試探我,我還是要臉的。”
“所以那曹孟德比你更有可能奪取天下。”袁紹冷笑。
這次輪到袁熙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認,袁紹說的話是對的。
因為此時此刻,可能是他距離獲得冀州最近的一次。
以前沒有,今後應該也不會有了。
其實鄴城早在傳出被曹操攻打訊息的時候,袁熙便往回趕,然後在進入青州境內時,由當地的密探送來了一封來自幽州的信。
信是坐鎮薊城的郭嘉寫來的。
信中直截了當說,當前是袁熙獲取冀州最好,也是損失最小的機會。
郭嘉沒有多說,只這麼寥寥幾句,甚至也沒有苦勸去袁熙,似乎只是稀鬆平常地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能他也知道,自己的提議不太可能會被袁熙採納,但他還是說了。
不管主公會不會採納,郭嘉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就是他身為謀士的覺悟。
袁熙把這封信給沮授看了,沮授說道:“我無意揣測奉孝的想法,但他沒有多說,想必也是明白,這件事情收益大,風險也大。”
“若本初公反對,公子將會如何面對?”
“若公子採取強硬手段奪取鄴城,天下會如何看待公子?”
“所以奉孝在信中加了一個前提,當前。”
“當前得利,未必日後不會償還利息。”
袁熙笑了起來,“公與先生,利息這個詞用的很有意思。”
沮授說道:“這些都是公子所要考慮的,而不是我們謀士所要考慮的,我相信奉孝也都明白,他只是盡職提出而已,因為他知道我身為冀州士族,於公於私都不會提這個主意。”
袁熙微微點頭,沮授考慮的沒錯,他本身就是冀州大族,若依附的袁熙是個言而無信之徒,沮家以後也很難抬起頭來。
所以沮授做出的謀略,會自覺不自覺地避開得罪冀州當地士族的方案,這也是沮授的侷限,郭嘉也是明白這一點,才主動站出來,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
袁熙突然感到心情有些沉重,自己麾下的這些謀士,為了種種目的,才將前途託付給自己,雖然他們不可避免地有自己的私心,但人非完人,誰會沒有私慾呢?
換個角度,如果主公只要求屬下付出,卻不給回報,又如何獲取部下的忠心呢?
所以如何對待不下的欲求,如何處理和屬下的關係,是主公需要考慮的事情,袁熙可以不採納屬下的建言,但至少要尊重對方的想法。
袁熙直到入城時,腦子裡面還在充斥著這個揮之不去的想法,畢竟鄴城的事情讓他明白,袁氏如今正走在一條非常危險的道路上。
如果自己不採取行動而袖手旁觀,自然可以獨善其身,但隨之而來的惡果,將可能演變成讓袁熙最後無法接受的局勢。
如今袁紹將這個難題放在了袁熙面前,袁熙知道自己逃避是無濟於事的,畢竟在袁紹面前,自己這具前身的舉動習慣,都落在對方眼裡,無所遁形。
他深吸一口氣,“要我說的話,如今曹操造成的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阿父。”
袁紹聽了,心中怒火升起,不由咳嗽起來,他趕緊拿起身旁的茶碗,灌了一大口下去,然後砰的一聲放下茶碗,冷冷道:“你倒是說說,我如何錯了。”
袁熙坦然道:“阿父養虎為患,看著曹操坐大,此為其一。”
袁紹冷哼道:“我和孟德相交時,你還未出生,有何資格評價?”
袁熙不欲和袁紹爭論,又道:“阿父一人一州,主次不分,以至於顯甫顯思實力相當,此為其二。”
袁紹心頭火起,“你不是也得了幽州,得了便宜又賣乖!”
袁熙無奈道:“這可是阿父讓我暢所欲言,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袁紹冷哼一聲,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過火了,便不再說話。
袁熙最後道:“阿父雖然名義上將顯甫立為下任家主,但卻沒有用強硬手段制止屬下官員站隊,導致阿父這邊出現問題,下面立刻人心浮動,此為其三。”
“曹操若不是看出了這些隱患,又焉敢憑區區幾萬人來打鄴城?”
“依我之見,其打城為次,敲山震虎是主,他要看的,就是鄴城人心大亂,不戰自潰。”
“而如今阿父的情況,也讓顯思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這未必不在曹操的預料之中。”
“也許當前的局面,正是曹操刻意營造出來的。”
袁紹手指緊緊握著茶杯,臉色陰晴不定,他張了張口,“為什麼…….”
袁熙嘆道:“阿父是不是想問,為什麼謀士們不提醒阿父?”
“其實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這個道理。”
“大家都是有私心的,阿父手下的謀士,早就站好隊了啊。”
“在絕大部分人眼中,天下是二袁相爭,如今袁術已拜,只要冀州不做死,天下遲早會是袁氏的。”
“要是此時阿父出事,新的家主上位,對他們來說,好處才最大吧?”
啪的一聲,袁紹手中的茶杯掉在榻上,茶水茶葉灑的倒處都是。
門外侍衛聽了,慌忙就要趕過來,袁紹奮起胸中一口氣喝道:“不用過來!”
袁紹侍衛聽了,趕緊停住腳步,袁紹喊的力氣大了,感覺有些頭昏眼花,他努力穩住身子,出聲道:“我不甘心。”
“我本來覺得還能活個七八年,到時候天下大定,給你們幾個兄弟各自分封,到時候你們衣食無憂度過下半生,有我在的話,能鎮得住袁氏,應該不會橫生枝節。”
“但我低估了你們幾個的心氣,也高估了我的身體。”
“我覺得怕是度不過這個冬天了。”
袁熙一驚,這麼嚴重?
他出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袁紹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他把五石散的事情說了,最後澀聲道:“這五石散是顯甫給的,醫士也沒有查出問題,我也不想懷疑顯甫,畢竟他已經被立為下任家主,實在沒有任何理由謀害我。”
袁熙心道這倒未必,如果按人心最險惡的情況考慮,袁紹死了,袁尚上位,便可以掃清暗自依附袁譚的人,整合冀州的勢力,做袁紹礙於面子不能做的事情,那不比現在舒服?
但袁熙也懷疑,就憑袁尚那種壞點子不少,狠招不多的性格,真能狠得下心來嗎?
要說袁譚還差不多!
他猛然一震,難道是袁譚下的手?
袁熙隨即將這個念頭暫且壓了下來,袁譚真的到了這種孤注一擲的地步了嗎?
他知道自己瞎想也沒用,出聲道:“我帶了華佗前來,其人乃是當世名醫,正在門外,要不讓他出來看看?”
袁紹道:“可。”
袁熙聽了,轉過身來,真要對外面說話,呂玲綺的聲音傳來,“我現在去叫先生。”
袁紹見呂玲綺轉身到院子裡去了,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麼低聲音,離著幾十步她也能聽到?”
袁熙苦笑道:“只怕再遠些,她也能聽清。”
袁紹臉上一僵,“你怎麼不早說!”
袁熙一臉無無辜,“反正不是外人。”
兩人對話,一字不落傳進了呂玲綺耳朵裡,她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笑容來。
這對曾經的父子,雖然已經名義上毫無關係了,面上看不出來,但私下裡面,互相還是很信任啊。
她不由自主想到了在懷城的呂布和嚴氏,心中有些思念,也不知道阿父阿母如今怎麼樣了?
不一會,華佗便帶著藥箱匆匆趕了進來,對袁紹拜道:“見過使君。”
袁紹看了門外一眼,袁熙會意,起身將殘破的房門掩上,又將一旁的麻布遮簾放了下來,擋住門口。
袁紹侍衛一陣緊張,但袁紹沒有出聲,他們也不敢妄動,只得悶悶等在門口。
華佗又是把脈,又是用針,最後出聲道:“應是內腑出血。”
“但這真是怪事,明明使君的身體,並不至於如此的。”
袁紹猶豫一下,指著床邊櫃子道:“我服用的五石散在裡面。”
“服用了半年多後,我開始咳血,之所以懷疑,是因為我並未用過其他藥物。”
袁熙拉開木屜,取出瓶子遞給華佗,華佗接過瓶子,先是聞了聞,然後倒在手心觀看,最後乾脆舔了一口。
他閉目良久,隨即睜開眼睛,遲疑道:“似乎確實有些問題。”
此話一出,袁紹和袁熙都是臉色一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