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侍郎這番話,說的笑意盈盈。

語氣聽起來,似乎是在好聲好氣的與範俢商量,甚至是有點請求的味道。

甚至他說話的內容,聽起來也有些低聲下氣。

不過,如果聯想這位戶部侍郎現在在朝廷的身份地位,以及他身後堪稱龐大的甘泉書院一系,他說出的這番話,就有些讓人毛骨悚然了。

甚至,就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範侍郎,這會兒也覺得渾身不舒服。

聽到範侍郎這句話,趙昌平笑著看了看前者,依舊面露微笑:“原來範侍郎不知道江都的事情,方才收到舊友的書信,趙某還以為是我書院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惹得範侍郎不高興了,範侍郎要出手拆掉我們書院的招牌。”

“豈敢…”

聽到趙昌平這句重話,範俢連忙站了起來,對著趙昌平拱了拱手,苦笑道:“趙兄這番話,屬實是讓範某一頭霧水,範某是江都人,雖然當年無福進入書院讀書,但是一直以甘泉書院為榮,前些年科考,甘泉七子名噪天下,範某也自豪了許久,逢人便稱自己是江都人,範某…”

“範某從來與書院沒有什麼齟齬,更不可能有什麼拆了書院的念頭。”

他面色嚴肅,沉聲道:“這其中定然是有什麼誤會,請趙兄名言,如果家中的後生有什麼得罪了書院的地方,範某親自動身回一趟老家,帶著後生親自上門與書院賠罪!”

甘泉派,是不好惹的…

眼前這位戶部侍郎趙昌平倒還好說,關鍵是甘泉書院前些年人才不絕,尤其是十四年前一屆科考甘泉書院就有七個進士,讓這座位於江都的書院名噪天下,一時間許多外地人都想方設法將自家後生送入書院。

而十四年前中進士的甘泉七子,如今都在朝堂任事,身為進士擁有十四年“官齡”,也就是說這些人目前都是朝堂的中堅力量,升得快的已經快要摸到六部侍郎或者大九卿的位置,升得慢的如今也差不多是地方上知府這個級別了!

有這些中堅力量在,就保證甘泉書院的派系,最起碼在未來十年乃至於二十年,在大陳朝堂上地位穩固,無可動搖!

正因為“甘泉派”的勢力龐大,范家才會讓範東成去接近陸夫子的獨女,想要與甘泉派親近親近,從而在朝廷裡能夠守望相助。

只是範東成這個范家的獨子,平日裡在江都驕橫慣了,自小到大也沒有吃過什麼虧,甚至上一次打死陳清的事情,也沒有把他怎麼樣,最終導致這位範公子做事愈發肆無忌憚,為了搞一下沈毅,甚至把火燒到了書院身上!

一個書院,最重要的就是聲譽。

甘泉書院能夠聞名天下,最重要或者說唯一的因素就是甘泉書院科考成績好,科考成績,就是甘泉書院的立身之本!

假如…假如告訴甘泉書院學子縣試舞弊的事情坐實,那麼陸夫子,趙昌平這些進士有沒有作弊?

聞名天下的甘泉七子有沒有作弊?

什麼是核心利益?這就是核心利益!

觸碰了這個核心利益,就連陸夫子這種與世無爭的性格,都會立刻給趙昌平寫信,尋求趙侍郎的幫助!

而向來沉穩的趙大侍郎,也會大半夜親自來到範府,與範侍郎討要一個說法!

“原來範兄不知情啊。”

趙昌平默默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範俢,笑著說道:“既然範侍郎不知情,那這件事就是孩子們胡鬧,要好辦多了。”

見趙昌平鬆口,範俢心裡也鬆了口氣,他看向趙昌平,沉聲道:“趙兄今夜既然來了,就是賣了範某一個面子,懇請趙兄明言事情經過,範某一定給趙兄,給書院一個交代!”

趙昌平肯來範府,就說明沒有打算直接跟范家翻臉,雙方還有談的餘地。

如果真是那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趙昌平不要說親自到范家來,連話都不會跟範侍郎多說一句,那個時候,才是真正拼刺刀見紅。

趙昌平對著範俢笑了笑,開口道:“有些話,是不太方便明說的,明說就沒有意思了,趙某隻能告訴範兄,你們范家在的子侄,想要往書院臉上抹黑,想要拆了我甘泉書院一百多年的招牌。”

範侍郎面色嚴肅,他看向趙昌平,緩緩說道:“趙兄說到這裡,我心裡便有數了,正巧刑部這段時間差事沒有以前那麼繁重了,明日範某便向尚書以及吏部告假,回鄉省親。”

“這是範兄的家事,我不過問。”

趙昌平笑呵呵的看了一眼範俢,開口道:“只希望範兄回鄉之後,不要給自家子侄借勢,再欺負我們書院一頓。”

“豈敢如此?”

範俢也站了起來,面色嚴肅:“甘泉書院,是我們江都斯文元氣所在,身為江都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斷了江都的文脈!”

“有範兄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趙昌平對著範俢拱了拱手,開口道:“希望這件事,只是小兒輩胡鬧,也僅止步於小兒輩胡鬧。”

他這句話說的頗有深意,而範侍郎能做到這個位置上,自然能聽出話裡的機鋒,他立刻回答道:“趙兄放心,這件事一定只是小兒輩胡鬧。”

兩位侍郎話說到這裡,這件事情就已經被“定性”了。

趙昌平依舊面帶微笑,對著範侍郎拱手告辭:“深夜叨擾,有冒犯處還請範兄見諒,趙某這就告辭了。”

“不敢。”

範俢拱手:“我送趙兄。”

就這樣,範侍郎一路把趙侍郎送到了自家大門口,然後站在門口,一路目送著趙昌平的馬車走遠,等趙昌平的車架漸漸消失不見之後,這位刑部侍郎臉上的笑意才徹底消失不見。

他面帶寒霜。

“來人。”

一個范家的老僕立刻一路小跑,來到了範侍郎面前,對著範侍郎深深低頭,開口道:“備車,明天上午動身回江都。”

這老僕“啊”了一聲,很顯然有些詫異,然後他看向範侍郎,微微低頭問道:“老爺,是您一人回去,還是帶著夫人少爺們一起回去。”

“我自己回去。”

範侍郎冷著個臉,怒視了一眼這個老僕。

“真以為老爺是回家探親的了!”

老僕被嚇了一跳,連忙對著範侍郎作揖,下去準備去了。

老僕離開之後,範侍郎依舊黑著個臉。

他心情非常不好。

陛下親政,京察在即,就是在這一年半載裡,朝廷一定會有大量的人事變動,偏偏在這個節骨眼!

想到這裡,範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氣,揹負雙手,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他坐在書房的主位上,磨墨提筆,開始寫信。

給江都老家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