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毅二人立於無名山巔之上,四周雲海密佈,雲中偶有蛟龍見首不見尾。

山風驟起,洛毅一襲黑衣鼓盪。

顏鬱白微白的雙鬢隨風而起,手中木槍平平無奇,他輕輕撥出一口氣,本是面朝洛毅,但是當他於剎那間出槍之際,卻身形忽然後仰,手中長槍不知何時竟然向後刺去!

總的來說,這一槍,洛毅其實並不陌生。

這在沙場戰陣之中,是很尋常的招式。

回馬槍。

招式雖說尋常,但是想要煉至爐火純青,卻也極為不易。

顏鬱白這一槍遞出,洛毅只覺得心神巨震。

顏鬱白身後頭頂上方,槍尖所指,頭頂的那一片天幕,竟是一分為二!

就像是一張等人高的綢緞,忽然從中劈開。

劈開一張綢緞容易,可若說劈開一片天幕……

洛毅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滯了下來。

動靜之機,陰陽之母,剎那之間,改天換地。

顏鬱白收槍站定,笑問道:“如何?”

洛毅顯然還沒從這種震驚的心緒之中回過神來,一來是他先前甚至不知道自家舅舅居然是一位修士,如今突兀出現,他才發現自己居然連舅舅的境界都看不透……

洛毅此刻尚且不知,面前這位笑容溫醇的顏鬱白還抽空去了趟皇都,只遞一槍便讓洛天宸後退百步有餘,最後更是嘴角滲出鮮血,顯然是受了傷。

若是他知曉此事,不知道又該作何感想。

再說顏鬱白這一槍,看似簡單,可其中蘊含的“意思”,實在是太大。

洛毅很乾脆地搖了搖頭,“沒記住。”

“無妨。”

顏鬱白極有耐心的笑了笑,“此招雖然是我自創,但奈何我資質平平,一槍祭出,也只能破一角天幕。”

洛毅神情忽然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家舅舅這是真的在自謙還是……自吹自擂?

只能?破一角天幕?

洛毅雖然如今只是神海境,但他也知道,想要做到這種程度,返虛是絕對做不到的。

返虛境尚且只能勾連天地,相當於在自身與天地之間架起一座橋樑。

可顏鬱白呢?

一槍把天都捅破了……

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捅了個天大的簍子。

就這還資質平平?

顏鬱白道:“多看幾遍。”

語罷,顏鬱白便再遞一槍。

洛毅趕緊運轉黑曜法眼,他不清楚顏鬱白對自己的那句“資質平平”是怎麼定義的,但是洛毅很清楚自己的資質。

現在想讓他完全參透這一槍,幾乎是不可能的。

洛毅只能用黑曜法眼,將這一槍拆解。

起勢,走勢,終勢。

體內元力到底是遊走於那些經脈竅穴,最終又是如何迸發而出。

洛毅眼中黑芒閃動。

顏鬱白手中槍出如龍。

山巔之上,舅侄二人,一人敢教,一人敢學。

……

撫仙鎮荒山之外,宿幽蘭踏步走上一輛馬車,那充當馬伕的人,若是讓霸天王朝的權貴看見,非把眼珠子瞪出來不可。

竟然是四皇子,宿明樓!

宿明樓揉了揉下巴,反正也是沒有眼力見,眼看著宿幽蘭一臉冷若冰霜的走回來,他還嘿嘿笑道:“咋?小兩口吵架了?”

瞬間,一柄劍從馬車內忽然刺出,就擱放在宿明樓的肩膀上。

只要再輕輕往前一點,便能割破宿明樓的咽喉。

宿明樓眼皮狂跳,嘴角抽搐。

他雙手搭在劍身上,慢慢往外推,一邊推一邊賤兮兮的笑道:“姐,不至於……不至於……”

“走。”馬車內的宿幽蘭就只說了這麼一個字。

“得嘞!”宿明樓如獲大赦,趕緊板起臉,一本正經的策馬離去。

要知道,他朝皇子突兀現身敵國,這可是大忌。

其他暫且不說,只說這姐弟二人的膽氣,便當真不俗。

宿明樓知道,自家三姐肯定是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的。

只不過相隔一朝,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幫到自己這個未來的姐夫,他想不出來。

畢竟霸天王朝四位皇子,公認的腦子最好使的,就是這位三皇女了。

這架馬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

而洛毅,在那處古怪山巔之上,已經親眼看著顏鬱白出槍近百次。

到最後連洛毅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小舅……可以了……”

顏鬱白收槍站定,“會了?”

洛毅撓了撓脖頸,苦笑搖頭,“記是記住了,但談不上會。”

顏鬱白愣了愣,他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洛毅片刻,沉默了一會說道:“也行。”

洛毅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剛要開口,顏鬱白便先一步說道:“你孃親並無大礙,此事算是我顏家欠了南域慕容氏一份人情,不過想要喚醒你母親,並非一件易事。”

洛毅沉默了片刻,他其實還有一個問題,很想問。

顏鬱白笑了笑,說道:“是覺得我既然有如此境界修為,為何不早些出手?”

洛毅抿了抿嘴唇,最後點了點頭。

顏鬱白嘆了口氣,拍了拍洛毅的肩膀,“有些事情,你做得,我做不得。”

“況且……”

“舅舅沒辦法一直護在你身前,有些路,有些事,總要你自己去走,去經歷。”

“至於洛天宸……我只能說,他可以死在你手上,但是絕不能死在我手上。”

洛毅低著頭,沒說話。

顏鬱白也沒有再開口,他望向遠處雲海翻騰,不知在想些什麼。

洛毅忽然開口問道:“小舅是又要走了嗎?”

顏鬱白點了點頭,“你有你腳下的路要走,我當然也有。”

洛毅也抬起頭,順著顏鬱白的視線望向遠處。

這路……

要我自己走麼?

洛天宸,你說我是棋子,我卻偏要做那掌棋人!

最後的底牌,該出了……

一襲染血黑衣,一襲老舊青衫。

共站于山巔之上,看雲捲雲舒。

……

這一日,日出時分,洛朝權貴震動,這一切,只因為一個人的到來。

皇都門口,不少家族的話事人都已經聚在了一起。

為首的卻不是洛朝人士,而是霸天王朝人士。

嚴嵩,與景天閣的那兩位影子。

而嚴嵩身後站著的,竟然是那位姜家老祖,以及方家老祖!

甚至連太子洛楓都出面了。

這些首屈一指的權貴站於最前方,看著遠處那頭戴斗笠的一襲白衣。

“姜家姜梟,恭迎鑑天師曹先生。”

“方家方天工,恭迎鑑天師曹先生。”

洛楓上前兩步,一臉和煦笑容:“久聞曹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還請先生,入城一敘。”

洛毅戴著斗笠,披著一件寬大狐裘,他微微仰頭,看著那座高聳城門。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