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寧的聲音不大,卻震得所有人都回不過神來,誰都沒想到她居然會這般果決脫離宋家,更沒想到她居然會跟宋國公府斷親。

謝寅和陸執年都是吃驚不已,陸老夫人更是瞪大了眼看著桀驁不馴的小娘子。

這個宋棠寧,她,她怎麼敢?!

宋瑾修被宋棠寧的話驚得嘴唇輕顫,滿是不敢置信地喃喃:“棠寧,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宋郎君聾了?我宋棠寧自逐出府,從此生死榮辱,皆與宋家無關。”

“你……”

宋瑾修張嘴就想要如同往日那般說她胡鬧,想說讓她別任性,想說她就算是氣惱也別拿這種事情兒戲,可是話到了嘴邊,他才想起眼前這人早已經不是那個乖巧叫他阿兄,會安靜聽他訓話的小姑娘。

她眉如山澗清雪,眸中凝聚疏冷,哪怕隔著面紗瞧不清容貌,卻依舊能夠看得出來她那掩飾不住的嫌惡和厭憎。

仿若早知道他想說什麼,宋棠寧說道:“宋郎君是想說讓我別胡鬧?還是想說讓我懂事些?”

“我……”

見他瞳孔縮了縮,棠寧就知道她猜中了,她滿是嘲弄出聲:“宋瑾修,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以為是。”

“你從來聽不懂我想要什麼,也從來都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我早已經與你說過我跟宋家絕不會修好,偏你做盡了噁心人的事情,卻還自以為是打著為我著想的旗號,讓我端莊嫻雅,讓我寬容忍讓。”

“你總是這麼自顧自話,自以為是的規矩,實則卻是冷漠自私至極。”

她伸手就扯掉了臉上的面紗,露出那紅痕斑駁的臉來。

那略微寬鬆的衣袖滑落了些許,露出的手上和腕間傷痕也是駭人。

“我自䧿山歸來,你我見過三次,除了讓我懂事聽話,讓我別跟宋姝蘭為難,從未問我半句我傷勢如何。”

“你看看我的臉,看看我的手,你看看我這一身傷勢,這全都是拜你們所賜。”

“我為著你的聽話懂事,已經在䧿山死過一回,你以為我還會重蹈覆轍,被你那噁心的自以為是約束?”

宋瑾修是見過她臉上上藥的模樣,雖然可怖,但有傷藥遮掩難以看清楚到底傷了多少,如今這般明晃晃的呈於眼前,那斑駁交錯的每一道傷痕,都像是在嘲笑著他所謂的公正。

他臉上慘然,眼前昏花不斷,腦海裡更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劈的頭疼欲裂,面無人色。

眼前喝罵他的小女娘彷彿被另一張臉取代,那是張滿是膿瘡幾乎瞧不見原本模樣的臉,四周全是逼仄的昏暗,隱約的燭光照出她曲折著癱在床上的腿。

那膿瘡不斷湧出讓人窒息的腥臭,昏黃光線之下,床上那人蓄滿了淚的眼裡滿是枯槁絕望。

“宋棠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懂事?”

“蘭兒已經替你做了那麼多事情,她為了你的傷替你四處求藥,剜血為引讓你進補,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所有事情,是你自己傷勢太重難以恢復,可是你卻打翻藥碗燙傷了她,甚至還故意傷她臉面。”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䧿山至今已經近一年多,你為什麼還要抓著那些舊事不放,你這般咄咄逼人,哪還有半點女子該有的寬容嫻貞。”

“宋棠寧,你怎麼變得這般惡毒?!”

宋瑾修搖晃了一下,滿臉慘然。

說話的人是誰……

那毀了容貌的又是誰。

他叫她棠寧,可是棠寧怎麼會變成那般模樣?

宋瑾修用力撐著頭,想要看清楚畫面裡的人影,可是那些畫面卻是突然消散,腦子裡的疼痛如潮水湧上來一陣一陣的像是要將他撕裂。

他眼前依舊還是那個滿眼冷漠的宋棠寧,那雙杏眼與方才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樣,只是一個冷若霜雪卻清明透亮,另外一個彷彿凋謝了生機枯槁無望。

不可能的,那怎麼可能是棠寧,她明明好好回來了,怎麼可能會變成那個樣子。

宋瑾修低聲喃喃著,忍著劇疼踉蹌著上前:“棠寧……”

宋棠寧皺眉避開了他,任由他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裡,不曾對他話中顫抖有半分心軟。

一直安靜的謝寅瞧見宋瑾修那般悽慘樣子,張了張嘴:“棠寧……”

“謝世子有話想要指教?”

謝寅對上棠寧的目光,驀地就想起了之前捱得那兩腳,他腿上隱隱生疼連忙閉嘴,倒是棠寧主動看向那邊欲言又止的陸執年,滿是冷漠。

“識禮之人當知莫管他人閒事,此事是我跟宋家之間糾葛,是非離散皆與旁人無關。”

“我不願與宋家之人為伍,想來除非是不辨是非與他們一般無恥卑劣之人,否則是絕不會說出讓我與宋家修好之言的,諸位以為呢?”

陸執年剛欲勸說的話全數被堵在了嘴裡,席間眾人也都是齊齊沉默。

話都到了這份上,誰願意攤上那惡名?

宋棠寧見堵了眾人的嘴,這才將手中玉佩交給了身邊綾音:“今日因我之事叨擾了諸位赴宴的雅興,這春日宴我便不參加了,姨母,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宋家,將我阿孃他們留下的東西取回。”說完她又看向門前站著的顧鶴蓮:“顧舅父,可否煩你手下人幫忙?”

顧鶴蓮愣了下:“你叫我什麼?”

棠寧皺眉,他怎麼與姨母一樣問的這般奇怪:“我聽姨母說你是外祖父義子,我喚你舅父難道不對嗎?”

顧鶴蓮臉上先是古怪,隨即乍青乍白,然後惡狠狠瞪了鋮王妃一眼惱怒道:“對什麼對,我姓顧你姓宋,我不是你舅父,別瞎叫。”

他說完像是氣惱一樣甩袖就朝外走,走了兩步見身後沒有動靜又停了下來,唰地扭頭滿眼惱怒:“不是說要走,還走不走了?”

“??”

宋棠寧神情錯愕,瞧著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氣沖沖的顧鶴蓮,只覺這人怎麼比阿兄的脾氣還要壞,陰晴不定就算了,還說翻臉就翻臉,那遮住日頭的烏雲都不及他善變。

只她還惦記著離開的事情,忍著心頭疑惑拉著鋮王妃道:“走吧。”

她看向鋮王妃:“姨母?”

鋮王妃將手裡的錦盒交給了蔣嬤嬤,抿抿唇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