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揭掉了眼罩,銀髮溫順漂亮地垂落下來,濃密的睫毛顏色更淡點,幾乎要純白了,像是蝴蝶的羽翼般覆蓋在他的臉上。他一副安靜待吻的睡美人似的樣子,倒是讓站在他面前的觀南鏡不知道該怎麼下嘴——倒不是有什麼尷尬的感覺在,而是他發現自己太矮了,壓根夠不到!

五條悟真的是很高的一個人,坐在沙發椅上也還是很長的一條(……)觀南鏡撐著扶手俯身想試試,發現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只會一把頭栽倒下去,於是後仰找到平衡,決心繞到側面去。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一把往下拉去。

他吃了一驚,左邊膝蓋壓在了他的大腿上勉強保持住了平衡,一低頭對上了一雙璀璨的眼睛。

“快點啊。”五條悟好像很不滿似的,眼睛又睜開了,正仰面看著他:“我不習慣這樣,真不想等。”

說著,他又往下拽了拽。觀南鏡不好再磨嘰,於是就著這個姿勢輕輕去撩起他的額髮,低頭極輕地吻在他的額頭上,被這種溫熱的感覺嚇得一觸即離。對方彷彿也嚇了一大跳,整個人一僵,剋制著才沒有把他丟出去似的。

觀南鏡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他,甚至忘了第一時間爬起來。

他的反應讓五條悟的心臟被微微捏緊了一點,但面上卻依然是鎮定自若的樣子,甚至還能帶著點無所謂似的俏皮笑容樂出來:

“果然還是沒有用嗎?”

觀南鏡還是看著他,然後……然後他眼神的焦點就在慢慢散開,五條悟愣了一下,本能地伸出手,在對方栽倒下去前撈住了他。

高熱。觀南鏡的額頭一下子就滾燙起來,本能地瑟縮成一團,整個人在他手裡,小得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巧克力。結界外,依然趴著密密麻麻的骷髏在緩慢摩挲與爬行、試圖進來,有一隻甚至真的在結界不穩定的瞬間伸了進來一隻乾涸的骨手,但下一刻就被咒力化為齏粉。

五條悟抱緊了觀南鏡,安靜地貼著他滾燙的額頭。錯亂的空間,靜止的時間,環繞爬行的死氣中,他們像是一對緊密的原子核。他沉沉地闔目,能感到‘世界’正在兌現諾言,回憶翻滾攪動,不停地逆著時間狂奔,回到青春的角落。

“想起來吧……”他呢喃著,也吻了吻觀南鏡的額頭,輕得像雪上結起的霜:“倒是可憐可憐我啊。”

觀南鏡睜開眼時怔愣了一會兒,才在輕薄的陽光中回想起了自己已經被帶到新地方、甚至還要開始上高中的事實。他有點緊張地爬了起來,儘管好像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可隨著眼睛睜開,他已經忘記了大半,只剩下了一種淡淡的脹痛感。

櫃子第一層放著新衣服和各種生活用品,是夏油傑拿給他的,知道他從與世隔絕的地方來,可能不知道很多東西如何使用,還貼心地寫了各種標註。觀南鏡站在陽光中低頭看完了這些東西,把小紙條拿下來放進抽屜中收好。

儘管昨天帶他到宿舍的是兩位學長,但今早在等待他的是家入硝子。她的眼下黑眼圈又加重了,而且一直哈欠不斷。她給觀南鏡指了幾條最主要的路,帶他吃了早餐,又送他到教室。

1-1的牌子插在門口,裡面只放著兩張課桌,而且上面都擺了東西,一張花裡胡哨亂七八糟,連小熊玩偶都有;另一張很簡潔,只放了兩個本子一支筆,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右下角。家入硝子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啪嗒一下開啟手機蓋子開始光速打字:“辦事慢死了這些傢伙,都說了會有新人來了——”

十幾秒,她就發完了,又咔噠一聲把手機蓋合上,看著觀南鏡說:“五條和夏油出任務去了,速度正常的話晚上就回來了。你的同級也是兩個男生,高年級還有兩個學姐,下午你應該就能見到他們了。說明到此為止,我應該都講清楚了。好了,先進去吧,八點開始上課,老師應該是夜蛾那傢伙,還缺什麼東西就找他要吧,就是你昨天見的那個高高大大的老頭——”

她正在腦殼上比劃,頭頂就被一本捲起的書輕輕敲了一下:

“你的禮貌呢?家入同學。”

高高大大的“老頭”本人正站在她身後,雖然天生長著一張雨夜屠夫(…)似的黑臉,但面對女學生時卻並沒有太強的火氣,觀南鏡可以發誓他用的力氣連昨天揍兩個學長時十分之一都不到。家入硝子吐了吐舌頭,捂住腦殼逃跑了,跑到了夜蛾絕對追不上的走廊盡頭才喊道:“我的禮貌被五條出門時候順便偷走了,對不起啊先生——對了,新生,你記得小心點~他揍人很疼~”

“真是!——”

夜蛾強烈地深呼吸了幾下,顯然是被dk和jk們折磨得不輕。他的目光往下,再往下,投放到了觀南鏡身上,不知道第多少次燃起微弱的希望:這一個能不能稍微乖點、像點樣子啊?

咒術界未來的花朵們一個一個全是食人花,各有各的瘋癲,沒一個是乖巧可愛的……

他面色嚴肅、手背在身後,儘管明明還挺年輕的,但天然有種已經當了十年教導主任的威嚴。觀南鏡大概明白了他是“老師”,但他並不懂該怎麼和老師相處。現在應該問好嗎?應該幫老師開門請他進去嗎?應該行大禮表達拜師的意思嗎?但夜蛾正道好像都不需要他這麼做,只是用捲起的書也輕輕放在了他的腦袋上,說道:“先進去吧,我們開始上課。”

觀南鏡這才發現他的身後有兩隻奇奇怪怪的玩偶抬著桌子和椅子。

其實這是一節專門針對他的加課,所以才沒有等另外兩個學生回來就開始了。夜蛾正道給他簡單地講了一下他為什麼會被敵人盯上,咒力是什麼,咒術是什麼,咒靈是什麼,咒靈的強度如何判斷,咒術師又應該做些什麼——

“我希望你有個基本的概念,事實上,在高專讀書、接受幫助,也不意味著你一定要成為咒術師,這是可以選擇的。成為咒術師就意味著踏上了一條非常危險和辛苦的道路,不開玩笑地說就是隨時會喪命,雖然報酬很豐厚,但不過是賣命錢罷了。不僅要和咒靈作戰,也會出現你前兩天遇到的這種情況,要和同樣是人類的詛咒師交手……”

他嘆了口氣:“這是很艱苦的事,沒有堅定的覺悟,是一定做不到的。”

“覺悟是指什麼?”觀南鏡不解地問。

“你遲早會明白自己有沒有的。”夜蛾正道倒是也理解他,畢竟才剛踏入這個世界,前些天又吃了那麼多苦頭,稀裡糊塗才是對的,立刻發正願反而不現實。他並沒有多說什麼,最後只是提起了上頭對他的安排:

“因為你體質很特殊的緣故,很容易成為敵人的目標,所以目前來說,你日常只能待在高專裡,不能隨便外出,外出需要接受五條或夏油的監管。不過他們倆出外勤的時間非常多,所以願意和他們一起出任務的話,你就可以出門了。啊,對了……”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小卡片,示意他來接:

“你的學生證。制服過兩天就會做好了,有什麼想改動的地方及時告訴我。”

“歡迎加入東京咒術高專,觀南同學。”

夜蛾正道緩和了一點語氣,摸了摸他的頭。

“一級!一級!怎麼會這樣!觀南同學明明看起來柔弱端莊到連蟲子都不會踩死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這輩子還有可能到一級嗎?!”

晚上有個小小的聚餐,理由是歡迎新同學,實際上大概只是大家碰巧都結束了任務,終於能在一兩個月中有了一段重合的空閒期,所以決定聚一聚。坐在墊子上像只剛被接到家裡的寵物貓一樣接受眾人圍觀和上手(…)的觀南鏡看著他的同級一號正舉著他的學生證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翻來覆去地看,發出慘烈的哀嚎。而同級二號則是滿臉無奈地站在那兒靠牆抱著胳膊吐槽,彷彿不懂這有什麼好在意的。

可儘管不懂,卻還是安慰了他兩句。

“不用坐得這麼端正,放鬆點也沒事,這個給你,不夠甜去那邊放蜂蜜……對了,一號是灰原,灰原雄。二號是七海,七海建人。”

夏油傑把正在揪觀南鏡耳垂嚷嚷著說傑人家不用耳擴也有漂亮耳垂的五條悟拎開來,盤腿坐在他身邊,曲起膝蓋放手肘,給他遞了一杯熱抹茶牛奶。他笑著撐住下巴,衝學弟眨了眨眼睛:

“你看起來像是在給他們取編號。”

他怎麼知道的!

“前輩的……‘術式’,是讀心術嗎?”觀南鏡現學現用了今天學到的知識,困惑地問。

五條悟發出了今天最響亮的一聲爆笑。

剛擺盤完和果子拍好照(五條,你再偷偷伸手我就剁了你,她說)的冥冥學姐輕聲笑了起來,眯著眼睛說:“哦呀,這孩子也許很剋制你呢,夏油。”

穿著巫女服的另一位學姐庵歌姬卻是滿臉憂心忡忡:“冥小姐也太樂觀了。鏡看起來簡直會被他們霸凌才對,這麼可愛的學弟為什麼要交給這兩個混蛋啊,真的讓人很不放心……”

“這是什麼話啊,當然因為我們是最強的。”五條悟手撐著地板直接坐在上面,兩條腿晃來晃去:“不交給我們,難道要讓弱弱的歌姬來管嗎?——話說你為什麼已經在叫他的名字了?!原來喜歡的是這種款的漂亮學弟嗎?哇嗚,說起來歌姬也到這個年齡了呢……嗷!”

歌姬已經頭頂冒鬼火了,追著他猛打:“你給我放尊重點啊!二貨!!!我!!可是!!前輩!!”

硝子叼著棒棒糖在旁邊喊加油:“歌姬前輩沖沖衝——”

群魔亂舞中,只有夏油傑依然很鎮定,他和觀南鏡解釋道:“不是,我的咒術是‘咒靈操術’,和名字一樣,是可以吸收和控制咒靈的意思,目前來看還沒有數量上限……”

五條悟一邊逃跑,一邊還有閒心在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吸收咒靈的,真是好變態的術式——”

“這麼簡單就做了術式公開真的好嗎?夏油前輩?”灰原探頭來搭話,眼睛下面還掛著大大的淚珠,但看起來好像已經從打擊中恢復了精神。

夏油傑眯眯眼笑:“沒關係哦。”

“實力強大就是狂妄呢。”冥冥也眯眯眼笑:“根本無所謂這一點情報的差距吧。”

“冥小姐誤會我了。”夏油傑懶洋洋地說:“只是覺得要和學弟相處很久,遮掩也是沒意義的。”

“真好!夏油前輩的態度永遠是最酷的。”灰原雄欽佩地說,在觀南鏡面前跪坐了下來,把校園卡還給他,很認真地握著手拜會:“初次見面,我是灰原雄,以後請多多指教,觀南同學。”

因為他剛剛一直在亂動,表情又過於豐富了,觀南鏡到現在才看清了他的相貌,很稚氣的娃娃臉,眼睛大、圓、亮,明亮熱烈的氣質像是從他的身上在往外冒。個子卻是和臉完全不同,高挑又結實,寬肩窄腰,制服又改成了短外套款,精幹的感覺就更明顯。

其實,整個屋子就連硝子和歌姬這兩個聽說是輔助型咒術師的人看起來都非常健康強壯,肌肉流暢。只有他是一副又瘦又矮的樣子,臉上都掛不上血色,好像貧血了似的,難怪灰原同學會這麼驚訝吧。

“請多指教。”

“叫我七海就行了。”

比高挑的灰原還高挑的七海建人看起來像個混血兒,金髮三七分垂在額前,擋住了一點眉毛。他沒和他握手,只是靠著門平淡地說:“請多指教。”

“所以夜蛾那傢伙和你說清楚了嗎?”五條悟正在打滾躲避歌姬手裡的水果刀,咕嚕咕嚕從觀南鏡面前過去了,正好問了一句:“你弄明白自己的術式沒?”

這是大夥都好奇的話題,在眾人的注視中,觀南鏡伸出了手,輕輕說了聲“實”。

瑩白的掌心裡,憑空誕生了一顆紅潤飽滿、帶著淡淡清香的蘋果。

歌姬驚呼了一聲,都顧不上砍人了:“‘造物’嗎?這也太瘋狂了——”

“不是哦。”五條悟躺在地上,手撐著頭,笑著說:“是‘假的’,我能看出來。”

和當時的山一樣,充盈著咒力。六眼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訴他,蘋果是真實的,但它是由咒力維持著的真實、而不是創造出的真實,所以本質還是假的。並不是世界上真的多了一顆蘋果,而本質是觀南鏡輸出一點咒力放在手心,變成了他想要的樣子。

此時他想象的是蘋果,僅此而已。

“障眼法嗎?”冥冥一邊問,一邊從他手中捻走了蘋果咬了一口,豐沛的汁水津甜。然而下一秒蘋果就消失在了她的掌心。她舔了舔嘴唇,意外地說:“呀,我是吃掉了一點點你的咒力嗎?有種古怪的香甜。”

“冥小姐不要把蘋果味當成咒力啊,咒力是沒有味道的,要有也只是會糟糕的爛泥味吧?”灰原笑,沒發現身邊的夏油傑渾身一僵,只是繼續興致勃勃地問:“所以是需要持續輸入咒力來維持的嗎?還是說只要不收回咒力,蘋果就一直會在這裡?”

“要一直輸出來維持,不然不是太犯規了嗎?不過,應該還不止能這麼用而已,術式可以順發就一定可以逆發,這是公理了。”五條悟從桌子上摸了一塊大福下來,遞在觀南鏡面前:“讓它消失,或者說——藏起來?”

觀南鏡眨了眨眼睛,有點抱歉地抬起頭來:“應該是可以的,但是我還沒學會,對不起——”

“所以是玩弄真假虛實啊,難怪被評了一級。”夏油傑感慨:“誇張呢。”

“這是父母留在你生命中的禮物。”灰原雄回來的路上剛聽說一點點他的遭遇,此時便溫柔地和觀南鏡講:“是可以拯救很多人生命的力量,非常了不起的哦……觀南同學不用害怕它,也不用擔心,你一定很快就可以掌握的。”

大夥全笑了起來,吐槽他動不動就說話煽情,灰原嚷嚷著說可是我真的是這麼想的嘛!一直沉默的七海第一次嘆了口氣。硝子只是點了根菸,沒說話,眼下的痣像一顆暗淡的淚。但她還沒來得及把煙放進嘴裡,就被歌姬輕柔但不容質疑地奪走了,按滅在菸灰缸裡。

“我知道你很辛苦,硝子。”她輕聲說:“但還是別用這東西了吧?”

“春天真可惡啊,歌姬前輩。”硝子把頭靠到她的肩膀上,疲倦不堪地輕輕抱怨:“萬物都在復甦,只有咒術師在死去。”

她看著燈光下的同伴們,五條悟不知道扮了什麼鬼臉,到這裡以來,觀南鏡第一次笑了。清澈的眼睛溫柔又專心地看著前輩傾聽他們說話,在充足的暖氣裡臉上總算帶了點氣色,小小的紅痣像可以暈開似的,病感褪去,彷彿一株終於有了點生命力的植株。

其實觀南鏡是她這個月治療成功的唯一一個活人。剩下三個送到高專時就已經死亡了,還有一個勉強活著,可是反轉術式能治好他身體上的傷,治不好心理上的崩潰,於是硝子就眼睜睜地看著好不容易在她的手掌下恢復了呼吸的人,幾天後就被報告了自殺死亡。

他們還得去調查,確認他是用咒力自殺的,擔心他變成詛咒。他的同伴都死光了,所以沒有關心他的死亡,大家關心的就只有數字上的“x級咒術師”又少了一個,就只有會不會產生詛咒,需不需要善後,沒有人關心那顆在硝子手下恢復了跳動的心臟變成了一灘爛泥。

“當咒術師真的是好事嗎,歌姬前輩?”

她本能地又想要去點菸,但又剋制住了,只是指尖用力按壓在桌邊,淡淡地泛白。歌姬嘆了口氣,扭頭問冥冥:“冥小姐是怎麼想的……”

對方像是在笑話她們這種深沉的人生迷惘似的,輕輕笑了一下:“世間一切道路的盡頭總是通向價值,價值又永遠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對我來說這是很清晰的道理,所以不會產生動搖哦。”

觀南鏡無知無覺地又笑了一次:五條悟和灰原雄一起講了關於新幹線長得很像巨型蚯蚓的笑話。對方還說:“後天有個偏遠山村的任務,要和我們一起去嗎?會搭乘新幹線哦。不過提前說好我們可不會給你當保姆,你得自己老老實實的,不要拖後腿——”

夏油傑稍微有點猶豫:“那個是二次評定、變成了準特級的任務吧,沒關係嗎?”

“沒關係啊。”五條悟隨口說:“不還有我在嗎?”

他撐著下巴看觀南鏡,逗小貓一樣又興致盎然地要求道:“變成女孩子試試!應該可以吧!試一下試一下——”

歌姬嘴裡的茶差點沒噴出來:“混球!你給我適可而止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