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初冬,燕都已經下起了大雪。

紛紛揚揚而下的雪花將天地都染成一片連綿無際的灰白,偶爾有狂風呼嘯襲來,又捲起無數白色雪粒拍打窗沿。

順親王府內,一處極為精緻的院子走廊處,卻還站著一排侍女。

他們頂著寒風,臉和鼻子處都凍得通紅,也不敢說一句抱怨的小話,反而十分認真地注意著屋內的動靜。

“世子還未曾醒嗎?”

一個面容稚嫩的小侍女輕聲問著,下一刻便被領頭的侍女瞪了眼。

這院子的主人——正是順親王府內那位性格極其惡劣、嬌縱的小世子。

但按照平時,小世子就算脾氣再壞,也定是不會對家中伺候他瑣碎的人有什麼苛責,也不會讓他們寒冬臘月還非守著他不可。

只不過,今日的春池院裡裝的可不止小世子一尊大佛。

“這不是你該管的!”領頭的侍女語氣嚴厲,下一刻又轉為輕聲細語:“少將軍守著呢。”

-

屋裡屋外幾乎是兩個季節。

牆角處,正放著兩個纏著金絲邊的火盆,燒的是前幾日皇帝賜下的獸金炭,源源不斷傳來的熱意將整個屋子裡都烘得暖融。

小世子身體弱,受不得寒意,平日裡又貪涼,所以每次小世子睡下,下人們都會給他蓋上厚厚一層被褥才敢走。

並且早上的時候還要記得給他撤一層被子,免得小世子捂出汗來。

但今日好像無人記得要給小世子撤下被子,又或是說,今早無人敢去驚擾那屋內二人。

過於溫暖的環境讓李映池睡得很不安穩,彷彿置身於火焰翻滾的熱浪之中,被火舌一遍遍的舔舐。

白皙額頭上的髮絲都被汗浸溼貼在臉頰,細長好看的眉微蹙,透著一股子悶熱倦意。

四周安靜得緊,除了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李映池只能聽見有炭火燃燒而發出的零星爆裂聲。

他有些遲鈍的眨了眨眼,想要看清周圍,但眼前卻漆黑一片。倦意上湧,濃密羽睫顫抖著想要分開,最終還是閉上了眼。

突然有一陣涼意從臉頰邊傳來,他睏意未消,貪涼的本能讓他不自覺地伸著腦袋要往涼快的地方湊去。

被枕住的手掌明顯一僵,床邊高大的男人也隨之愣在了原地。

這種感覺對於常年在邊疆隨軍征戰的周鴻煙來說,太為陌生。

年僅二十歲的少將軍,他此前摸過最柔軟的事物還是一隻小羊羔的肚子,但完全比不過現下他手裡的一團軟意。

手裡的觸感實在過於明顯,小世子養尊處優的臉頰軟滑綿糯,像是一隻乖巧的幼崽。

與之相反的,是周鴻煙越發僵硬的動作。

保持著這個奇怪的姿勢,他能清晰地聞到被子裡的香氣。

絲絲縷縷的,從小世子身上傳出的氤氳香氣,混在凌厲的北風聲裡,混在溫暖上升的空氣中,緩緩地纏繞著在屋內。

心頭莫名湧上些怪異的感覺,周鴻煙整個大腦都快要停止轉動。

他本意是要掀開這被子,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受凍起床,可誰知這世子抓住東西就枕。

李映池對誰都這樣不設防嗎?

這樣的人放在邊疆,大抵都不知道生死將近,睡夢中便丟了性命。

這樣的對比實在太過反差,讓周鴻煙一時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日當街縱馬的惡劣世子。

還沒等他捋清腦海中的思緒,床上的小世子卻突然睜開了眼。

“宿主,該醒了。”

冷冰冰的電子音總能輕易地將人喚醒。

系統毫無感情地釋出著任務:

【此世界您的身份是:燕都紈絝,順親王府世子,性格惡劣,脾氣極壞。】

【世界背景:前幾日您在街上縱馬時,突然對少將軍身上的玉佩起了貪意,搶奪未遂,反而落馬,被摔得不輕。

由於王府與將軍府交情不淺,大將軍為表歉意,特地將少將軍周鴻煙送入府中來照顧您。】

言簡意賅的介紹完後,系統音便停頓了會,給了自己的新宿主足夠的消化時間。

李映池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他終於反應過來,現在已經來到了任務世界。

【您的任務是:扮演惡毒反派欺壓少將軍,補充缺漏的世界線並促使主角攻受感情發展,讓世界線變得完整。】

“現在站在你床邊的就是您的任務物件,少將軍周鴻煙。”

李映池頓了頓,儘量理解著系統任務裡的意思。

欺負……少將軍?

一覺睡醒便要對別人不利,這讓少年有些不忍心,便試探著說道:“一定要欺負嗎?”

“是的,您所扮演的角色在本世界缺失,導致世界線停滯不前。想要恢復,必須按照原定的設定去完成才行。”

這就是一定要欺負人的意思了……

但李映池還是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他有些迷茫地向系統尋求答案:“怎麼樣算是欺負?”

“一般來說,在保持人設的情況下,您的物理攻擊和語言攻擊都算是欺負。”

其實李映池還希望系統能說得再詳細些,他從來沒做過類似“欺負”的事,但他覺得這樣的問題聽起來實在是有些笨。

他一向要面子,不想再開口問系統,便決定照著以前看過的例子那樣做。

可剛一睜開眼睛,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漆黑。

李映池眼睫微微顫抖著,有些猶豫眨了眨眼。

“抱歉,宿主。因您體質較弱,故每個世界所扮演人物會相應擁有一些身體缺陷。”

冰冷的電子音平淡地說出這令任務忽然升至地獄難度的情況,令李映池不適地皺了皺眉。

“為了更好的完成任務,系統特地為您挑選出了與主角羈絆較深,且符合條件的人物。這些人物所存在的身體缺陷都是由主角直接或間接造成的。”

“這個世界裡,您因少將軍周鴻煙摔傷了眼,是眼部缺陷。”

床上,原本還迷糊著的精緻少年強撐著支起了身子。

烏黑的髮絲柔順的從薄肩處一瀉而下,垂落至身前,幾縷不聽話的黑髮順著睡得散亂的寢衣間流淌著。

周鴻煙看得出神,眼神也不自覺跟隨著那幾縷髮絲遊走著,而後落在少年那張小巧精緻的臉上。

雖然小世子是出了名的紈絝,但就算是常年在邊疆生活的少將軍也不能否認,他的皮囊確實是極好的。

漂亮得……不像個男人。

周鴻煙一向最是瞧不起這樣的人,手無縛雞之力,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個成不了事的小白臉罷了。

放平時,他是絕對不會給這樣的人一點眼神的。

安靜的屋內,小世子白皙纖長的手指緩緩伸出。

下一刻,他突然發難,四周能讓他隨手將抓到的東西,都被他重重向外扔去。

周鴻煙還未回神,來不及躲閃,當場被小世子胡亂用枕頭砸了個正著。

吃個悶虧。

-

屋內突然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響聲,聲響大得驚人,惹得幾位侍女趕緊推開門。

她們小心翼翼地走近屏風,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有膽子稍微大點的,探頭去看。

只見那頭,床幔層層疊疊,將人遮得只剩隱約輪廓,小世子坐在床上倚著床頭,而少將軍對立而站,低著頭,神色莫辨。

見小世子沒有受傷的樣子,她又接著試探問:“公子,現下要洗漱了嗎?”

“洗!”

幾名小侍女走近了後,才看清室內的一片狼藉。

原本蓋在小世子身上的被褥被故意丟落到床底,連著床頭擺放的燭臺也被打落在地上,軲轆軲轆地翻滾著。

小世子似是氣極,小口小口地急促呼吸著。

白皙頰邊還沾著烏黑髮絲,僅著一身白色寢衣半坐在床上。

單薄背脊突顯,像是天上來的仙人落難,一副狼狽又漂亮的模樣。

幾個侍女只偷偷那麼瞧了一眼,便羞紅著臉低下頭去。

還有人偷偷看向那一堆雜亂被褥旁的少將軍,暗自猜測小世子剛剛估計是發脾氣了。

小世子雖說脾氣惡劣又嬌縱,但模樣確實是燕都最為俊俏的少年郎。

現下就算盲了眼,也絲毫沒折損他的形象,反而更添上一些清冷脆弱的味道。

惹人憐惜。

而另一邊的少將軍,雖說年輕有為,年僅二十便立下不少戰功,當年一回朝便立馬登上燕都那些小姐們的俊男榜。

不過。

她們可是站在小世子這邊的。

誰不知道就是周鴻菸害得小世子掉馬,摔傷了眼,還不覺得自己有錯。

現在這會兒會在世子這兒,還是昨晚被大將軍壓著過來的。

小世子脾氣也犟,昨日鬧到府中來時好似提了什麼條件,少將軍沒答應,就不接受大將軍的道歉。

大將軍和順親王誰也勸不動,就決定各退一步,留著周鴻煙在這兒照顧小世子。

今早時少將軍先在外面站了半響,怎麼也不願進寢室,直到她們估摸著小世子真的快醒了,勸了半天才給勸了進來。

待幾名侍女伺候完小世子洗漱,便想著要給他換衣穿鞋。

只是剛到穿鞋那一步時,她們突然被小世子制止了。

“退下吧。”

小世子坐在床邊,眼眸微闔,月白色的衣衫襯得他如月如玉,故意道:“少將軍不是說來照顧我的嗎?剛好。”

“來給本世子穿鞋吧。”

語氣裡含著些顯而易見的輕蔑與惡意,似乎真的在把少將軍當傭人使喚。

正在走出房門的幾名侍女聞言趕緊低頭,不敢去看少將軍的表情。

“你確定要我來給你穿?”周鴻煙直接冷笑出了聲。

他堂堂一個少將軍,在外向來是被人伺候著的主子,在邊疆是更有“活閻王”之稱,試問誰人見了他不低頭髮抖。

這李映池居然敢這樣要求他……當真是如他人說的那樣,沒點腦子。

周鴻煙雙手握拳,青筋鼓起,恨不得當場將李映池揍得哭爹喊娘。

“那不然呢?”李映池理直氣壯地反問,白玉似的雙腳未著羅襪,無聊地晃了晃腿。

李映池看不見周鴻煙在哪,光聽他的聲音便覺得兇極。

要是放在以前,他遇到這種人一定會躲得遠遠的。他秀氣的腳趾不自覺微蜷,但面上並不露怯,語氣淡淡。

“大將軍可說了,你既然不答應把那玉佩給我,那你就要留在這兒給我老實待著。乖乖給我做事,我說什麼,你就得去做什麼。”

“不然,本世子可要去大將軍那好好說道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