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要喊李雲海過來修理影印機。

劉副主任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但也沒有辦法,誰讓自己請來的趙師傅這麼不中用呢?修了半天也沒有修好,丟了他的面子!

他搓著雙手,嘿嘿笑道:“林主任,那個小同志,太年輕了吧?我怕他是個半吊子呢!”

林主任沉聲說道:“我看他很靠譜,比一般人靠譜多了!你別看他年輕,但英雄出少年!他不僅理論知識高,動手能力也很強!小張,去請那位小師傅過來。”

小張答應一聲,走了出來,見李雲海在認真的看著小說,便伸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林主任喊你過去。”

李雲海合上書本,起身笑道:“張同志,他修不好,輪到我修了吧?”

小張樂呵呵的說道:“你怎麼知道,你就一定有機會?你有點盲目樂觀了吧?你就不怕在這裡白等一下午?”

李雲海把書裝起來,提起書包,說道:“我不是盲目樂觀,我之所以留在這裡等待,只是想賺錢,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小張笑道:“伱們年輕人,不應該追求理想嗎?怎麼向錢看齊了?”

李雲海道:“我這輩子要把理想戒了,以後專注賺錢。黃金方消心頭憂,金錢才解世間愁。人生99%的問題需要金錢來解決!”

小張道:“只剩下1%的問題,不需要金錢解決?”

李雲海道:“不,剩下1%的問題,需要更多的金錢才能解決。你還年輕,以後你慢慢就會明白了。”

說完,他起身走向電腦室。

小張怔忡的看著李雲海的背影,彷彿間,眼前人不像一個毛頭小子,倒像是在紅塵中翻過跟斗來的高人。

李雲海進了電腦室。

林主任朝他招招手:“小兄弟,你來看看,這到底是哪裡的問題,能不能修?”

李雲海一邊答應,一邊蹲下身來看影印機,說道:“林主任,我能修好,但是維修的價格漲了!500塊錢修不好了。”

旁邊的劉副主任喝問道:“喂,你坐地起價是不是?你到底能不能修?”

李雲海指著電路板道:“剛才我報價500塊錢,肯定能修好。現在我還是能修好,但是維修費漲了。我可不是信口開河的。林主任,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這是精密儀器,裡面的線路、電路板、排線,都是很金貴的,隨意的拆裝、移動,都有可能導致新的問題產生。”

林主任聽明白了:“你是說,剛才趙師傅那一番操作,使得影印機的問題更復雜了?讓你的維修更艱難了?”

李雲海點點頭:“我剛才只需要處理一個問題,現在卻要處理三個問題。”

劉副主任冷哼一聲:“亂彈琴!我看你什麼也不懂,就知道吹牛皮!”

林主任擺擺手,制止劉副主任繼續用語言攻擊李雲海,然後問道:“小兄弟,那你倒是說,你要多少錢?”

李雲海道:“林主任,我也不開高價。1000塊錢!跟這位趙師傅一樣的維修價格,不算貴吧?”

劉副主任忍不住怒目相視,大聲質問道:“你要更換什麼配件?你有帶配件來嗎?”

李雲海道:“咦,這話說得新鮮,你是想更換配件呢?還是想修好影印機?只要我能修好,你管我用的是什麼方法?別人一千塊錢搞不定的事情,我一千塊錢能修好。這不就行了嗎?”

劉副主任被懟得啞口無言,揹著雙手,吹眉瞪眼生悶氣。

林主任大手一揮,說道:“行,一千就一千,小兄弟,只要你能修好,我給你一千塊錢!”

劉副主任咬了咬牙,但又不敢當面反對林主任,只是狠狠的盯了趙師傅一眼。

趙師傅尷尬的站在當地,不停的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汗,說著場面話:“小夥子,我修不好,你就能修好?你也太不自量力了!”

李雲海輕抬眼皮,沉聲說道:“法不輕傳,道不賤賣。師不順路,醫不扣門。千金不傳無意子,萬財不渡忘恩人。趙師傅,你修理時,我不偷看。現在輪到我動手修理了,也請你自覺迴避。”

趙師傅有如生吞了一隻蒼蠅,萬般不是滋味,他丟下一句狠話:“行,我就在外面看著,我就不相信,你真的能修好這機器!你能修好,我趙字倒著寫!”

說完他扭頭出去了。

李雲海開啟自己的工具袋。

林主任彎下腰身,瞅了瞅機器,在李雲海耳邊輕聲說道:“小兄弟,你幫忙看看,他最後換的那兩個配件,是不是我們機器原裝的?”

李雲海檢查了一下電機和掃描控制板,說道:“沒錯,是機器原裝的。”

林主任點點頭,嗯了一聲。

李雲海剛才已經檢測了一遍機器,因為這機子剛才被別人折騰過,他又花時間重新檢測了一遍。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電腦室裡的人,只有李雲海是內行,林主任等人都是外行,他們只看到李雲海不停的在檢測、拆裝排線、電路板,以為他就是在修理了,畢竟之前的趙師傅也是這麼做的。

這個故障很隱蔽。

既不是電機出了問題,也不是掃描控制器的事。

所以,趙師傅之前換了電機,故障依舊。更換了掃描控制板,故障還是沒有排除。

不過趙師傅的思路是對的。

影印機發出異響,的確就是掃描這一塊出了故障。

李雲海採用排除法,將所有可能出問題的元器件一一排除。

他很仔細,也很細心,一道道工序做下來,不急不徐,有條不紊,比老師傅還沉穩老練。

李雲海排查到最後,將掃描線,也就是一根排線取了下來,用一字螺絲刀搓了搓排線插口的金手指,這個地方可能是有點氧化了,也可能是在搬運過程中磕碰到了。

“好了,開機試試!”李雲海起身說道。

該修的都修過了。

李雲海有這個自信,這臺影印機的故障,已經被自己排除了!

前後十分鐘不到!

李雲海就說修好了。

劉副主任表示不相信,親自來開機。

機子執行正常。

那個諷刺的嗚嗚聲,消失不見了!

“修好了!修好了!”小張在旁邊哈哈大笑,“小同志,你還真是厲害啊!別人花了一個多小時沒搞定,你幾分鐘就修好了!你賺到了1000塊錢呢!這手藝真賺錢!”

他這話,無意中貶低了劉副主任,抬高了林主任。

劉副主任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悅的道:“他連一個配件都沒有更換,我看不需要給他1000塊錢吧?”

林主任沉著的道:“問題是,我給你1000塊錢,你能修好嗎?”

劉副主任鬱悶的搖了搖頭,抹著臉,不再多言。

林主任對小張道:“小張,你去財務支一千塊錢來給這位小兄弟。”

小張樂答應一聲,笑著離開。

李雲海將影印機外殼安裝完畢,再次開機試了一下,確認沒有異響。

林主任又拿了幾張影印紙,影印了幾份檔案。

一切正常。

“好啊!好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林主任連連點頭,對李雲海道,“小同志,沒看出來,你真有本事!”

劉副主任嘟囔道:“我看,都是趙師傅修得差不多了,他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林主任啪的把手裡的影印檔案丟在桌面上,沉聲說道:“老劉,你當這是挖水井呢?最後那個人挖一鋤頭,水就是他挖出來的了?這可是在給機器動手術!一刀生,一刀死的大事!要不是你請的人耽誤了,這機子早就修好了,還只要花500塊錢!”

這話就是在敲打劉副主任了。

剛才劉副主任沒給林主任面子,林主任隱忍未發,是為了顧全大局,也顯得敬重比自己年紀大的副手。

此刻李雲海修好了機器,也替林主任掙了面子,他自然可以意氣風發,隨意指點副手的過錯了。

劉副主任不敢再說話,悄悄的溜了出去,對等在外面的趙師傅道:“你還不快走呢!等著發路費啊?”

趙師傅伸長了脖子,朝電腦室張望:“劉副主任,他修好了?”

劉副主任嗯了一聲。

趙師傅一臉的震驚:“他真修好了?他怎麼修好的?”

劉副主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懂這些!你快走吧!”

趙師傅兀自不敢相信,自己修了半天沒修好的機器,那個小夥子幾分鐘就修好了?

不可思議!

他拎著自己的包離開。

小張從財務支了1000塊錢,交給林主任。

林主任並不伸手接錢,而是指了指李雲海:“把錢給他。”

李雲海接過錢,當面數了一遍,然後揣進褲兜裡,對林主任道:“大哥,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我天天在五一文那邊擺攤。”

林主任哈哈笑道:“你那也叫攤嗎?就一個樹根!連一張臺子都沒有!”

李雲海失笑。

林主任拍拍李雲海的胳膊,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夥子,很不錯啊!你有真本事,以後會有出息的!你還年輕,一定要戒驕戒傲,繼續努力!”

李雲海道過謝,告辭離開。

小張推了推眼鏡,看著李雲海矯健的背影說道:“一千塊錢啊!這麼容易就賺到手了!抵得上我兩年的工資了!”

林主任感慨的說道:“現在改革開放了,有真本事、真技術的人,將來一定會成為先富起來的一批人!你要是羨慕,你也可以學他的。”

小張笑道:“主任,我是學文的,不懂理科和工科,那些電路板在我眼裡,就跟天書一樣看不懂。”

林主任道:“術業有專攻嘛!你也可以尋找適合你發光發熱的行業。好了,你把這幾份檔案影印完畢,就準備下班。”

小張答應一聲,自去工作。

且說李雲海走到單位大門口,看到保衛,便上前搭訕,遞了一支菸過去,和對方聊了幾句。

保衛還記得,李雲海是坐在林主任單車後座上進來的,但他並不知道李雲海是個修理工,一邊吸著煙,一邊問他道:“你和林主任是什麼關係?”

李雲海諱莫如深的笑了笑:“林主任啊?他是我長輩。”

長輩這個詞,含義就很寬泛了,可以說是李雲海的叔父輩,也可以是他的兄長輩,或者是師父輩,任憑保衛去猜測了。

李雲海又遞了一支菸給對方,加強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印象,這才離開。

“喂!小同志!”一聲大喊傳來。

李雲海看到,那邊樹下蹲著一個人,正是趙師傅。

趙師傅扔掉手裡的菸頭,跑了過來,喊道:“小同志,你等等。”

李雲海沉聲道:“你在這裡等我?想幹什麼?”

趙師傅連連搖手:“你別誤會,我是在等你,但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問問你,剛才你是怎麼修好那臺影印機的?”

李雲海淡然說道:“你這樣子,也不像是要請教我的態度啊!”

趙師傅臉色一滯,抬手抓抓腦門,漲紅了臉,說道:“我真的是誠心請教,你是怎麼修好的?到底是哪裡的問題?”

做維修工的,遇到自己不會的難題,別人卻能輕易解決,必定會不服氣,也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李雲海道:“我只能告訴你,你的思路是對的,但你不夠仔細。其他的,請恕我不能多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事,我是不幹的。”

趙師傅擰著眉頭道:“小同志,你怎麼這樣啊?我求教你,你卻瞧不起我!”

李雲海冷笑道:“將心比心,如果技術好的人是你,你會教給我嗎?你忘了剛才是誰讓我到外面等的?”

趙師傅瞬間啞了火,臉色變得陰鷙冷峻。

李雲海懶得理睬他,徑直離開。

他並沒有走遠,而是來到一家糖業菸酒商店。

“同志,這酒怎麼賣?”李雲海指了指貨架上的酒。

營業員走過來,介紹道:“這種是茅臺,8塊錢一瓶。還有這種是西州大麴,一塊五一瓶,還有這種燒酒,只要5毛錢一瓶。你要買哪一種?”

李雲海拿出兩張工農兵,遞了過去,說道:“同志,我買兩瓶茅臺!”

營業員拿了兩瓶茅臺酒,用網兜裝了,放在櫃檯上,看了一眼李雲海手裡的錢,問道:“你的酒票呢?”

李雲海愣道:“買酒還要票嗎?我上次買的西州大麴都沒用票。”

營業員道:“地方酒、雜牌酒是不用票了,但這是好酒,高階酒,還需要憑票購買。要不你就買西州大麴好了。”

李雲海道:“同志,我送人的,西州大麴太便宜了些,送不出手。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給你20塊錢,買這兩瓶酒,就當是我議價購買的,你看行不行?”

其實從1983年開始,國家已經明文宣佈取消票證。此後,各種票證陸續退出了歷史舞臺。

但各個地方,各種票證的取消時間是不統一的。

到80年代中期,地方菸酒、雜牌菸酒因為銷量有限,可以隨便購買,但高階菸酒因為產量比較少,還屬於計劃內產物,需要憑票購買。

一直到1988年,全國各地才徹底取消菸酒證。

李雲海很少購買高階菸酒,要不是今天賺到了錢,他也捨不得買8塊錢一瓶的茅臺啊!

等到他有錢喝得起好酒,抽得起好煙時,菸酒票早就取消了。

不過這個時期,市場相對來說已經很靈活了。

畢竟市場是人在做,而人的思想是活泛的。

有些菸酒店和煙攤,可以不用煙票,也可以買到市面上的各種煙。

在一切向錢看的時代,人們想方設法的搞錢,凡事都可以通融,何況兩瓶酒呢?

即便是以前,在白市之外也有黑市,可以交易各種票證。

李雲海用20塊錢,買原價16元的兩瓶酒,營業員可以白賺4塊錢,相當於他幾天工資了!

何等好事?

為什麼不幹?

營業員左右瞧了瞧,見沒有其他人看到,便道:“行,賣給你了。酒票的事,我來想辦法。”

李雲海又要買一條好煙。

營業員說道:“5塊錢以下的省煙和地方煙隨便你買,5塊錢以上的全國煙,就需要煙票了。你沒有煙票的話——”

他用手遮了一下嘴,壓低嗓音,小聲說道:“可以議價。”

李雲海呵呵一笑,點頭表示明白。

他看了一遍花花綠綠的煙,最後花31塊錢,買了一條三五牌香菸。

他買好了東西,付了錢,問營業員有沒有廢報紙?

營業員說有,轉身拿了幾張過來,遞給李雲海。

李雲海用廢報紙把一條煙、兩瓶酒,仔細的包了起來,然後才用網兜裝住。

這樣一來,從外面看的話,完全看不清楚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營業員笑道:“你這個小同志,有點意思,知道怎麼樣送禮!”

李雲海咧嘴一笑,提著菸酒走出來,蹲到路口一棵大樹下。

這條路,正是通往林主任他們單位的。

林主任所在的這個單位因為是剛搬遷過來的,門口並沒有像其他機關單位一樣掛著各種紅黑兩色的門牌。

但李雲海剛才在修復印機的時候,看到了他們的內部檔案紙,知道這是一家中物院下屬的科研院所。

我國有三家“國字頭”的科研院所,分別是中科院、工程院、中物院。

中物院也就是原來的九院。

九院就是軍部第九研究院,此院最牛的地方,一個字概括,就是跟核有關。

由此可見,林主任所在的這家單位很了不起!

這樣的大單位,打字機、影印機、印表機,肯定不只這幾臺,各類電器裝置也更多。

李雲海想巴結——不對,是想結交林主任。

所以他留在路口等待。

不一會兒,下班時間到了。

陸陸續續有人從那邊過來,或騎車,或步行,偶爾有一輛摩托車、邊三輪、小汽車駛出來。

李雲海仔細的盯著過路人。

林主任來了!

李雲海一下子竄出來,攔到了林主任的單車前。

林主任急忙剎車。

他看清楚是李雲海,正要說話,卻見李雲海將兩個袋子往他單車前面的籃子裡一放。

“喂,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這是什麼東西?”林主任問。

李雲海說了一句:“一點土特產,謝謝林主任關照!”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林主任低頭,用手扒開網兜和報紙一看,見是一條三五牌的香菸,兩瓶茅臺酒。他知道價格,這幾樣東西加在一起,要五、六十塊錢呢!

等他抬頭再尋找李雲海的時候,早就看不到人影子了。

“這個小同志!”林主任無奈的搖了搖頭,“哪有這樣半路上送禮的?送得我都不能拒絕了!”

這時,一個同事騎車經過,問道:“林主任,怎麼了?”

林主任若無其事的說道:“沒什麼,一個熟人從鄉下過來,給我捎了點土特產。走吧!回家了!”

且說李雲海回到學校,接到宿管老師的通知:“所有學生,明天必須離校。”

他不由得發愁了:接下來去哪裡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