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海並沒有把趙金平的忠告放在心上,店鋪照開,生意照做。

這天晚上,李雲海下班後回到家裡做飯吃,看到陳靜騎著腳踏車過來。

“李雲海!”陳靜喊了一聲,跳下車子。

“陳姐!”李雲海一邊炒菜,一邊笑道,“你來得正好,在我這裡吃飯吧?晚上吃辣椒炒肉。”

辣椒炒肉的味道十分嗆人,他雖然是在屋簷下炒肉,陳靜還是被嗆得咳了幾下。

她前後左右的看了看,走到他面前,低聲說道:“聽姐一句勸,你先關半個月的門吧!我聽說有人在告你。”

李雲海手裡的菜勺沒有停下來,問道:“陳姐,我是伱轄下的一個市民。請問,我一沒搶,二沒偷,三沒作奸犯科,告我什麼呢?告我的人又是誰?他們有何居心和目的?”

這話把陳靜給問倒了。

她不能回答,只是說道:“岳飛怎麼死的,你不知道啊?你是個聰明人,用得著姐多說嗎?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闊天空。”

李雲海用筷子夾了一片肉,遞到陳靜嘴邊:“幫我嘗下鹹淡。”

陳靜一愣,張開嘴吃了,說道:“好吃!”

李雲海把炒好的辣椒炒肉端出鍋,舀了一瓢水放到鍋裡,用竹刷清洗乾淨,倒掉汙水,燒紅鍋底,放入豬油,等油煙冒完後,從洗菜盆裡抓起青菜,扔進油鍋裡,立刻響起噼裡啪啦的響聲。

他炒好了菜,盛菜出鍋,放到桌面上,對陳靜說道:“陳姐,你過來,陪我喝一口。”

陳靜白了他一眼:“姐跟你說的話,你當耳邊風是不是?”

“來吧!我們一邊吃一邊說話。”李雲海開啟冰箱,拿了兩瓶汽水出來,遞一瓶給她。

林芝給了他幾張電器票,他買了冰箱、洗衣機和窗機空調,並請電力局的同志過來,對家裡的電線進行了擴容改造,並買了幾個4.8元每個的穩壓器裝上。

有了冰箱就方便多了,可以在家裡喝到冰鎮汽水,也可以多買幾個菜放在冰箱裡備用。

陳靜接過汽水,問道:“就喝這個啊?”

李雲海請她坐下來,笑道:“你還想喝酒啊?你不上班嗎?”

陳靜噗嗤一聲笑,剛才聽李雲海說陪他喝一口,她真的以為是喝酒。

李雲海給她盛了一碗米飯,放在她面前,拿起汽水瓶,和她碰了一下瓶子,笑道:“陳姐,我躲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我現在關門半個月,的確可以躲過他們的檢查。我要是一開門,他們又來檢查呢?那我不是還得關門?姐,這次要來查我的,是工商,還是稅務,抑或是你們所裡?”

陳靜也不客氣,拿起碗筷來吃飯,說道:“這次不是工商,也不是稅務,更不是我們所裡。而是市裡!”

李雲海夾菜的筷子停滯在半空中:“鬧這麼大的動靜嗎?”

陳靜低聲說道:“我聽說啊,只是聽說,具體情況不明。市裡正在開會討論你的事情。”

李雲海心想,多半還是錢惹的禍。

這麼多的錢財在銀行裡進進出出,肯定會惹人眼紅,也會惹人矚目,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果只是幾百萬,他還可以存放在家裡。

可是他的賬面上有四千六百萬!

這麼多的錢,這個小破屋壓根就放不下!

因為全部是十元一張的大團結,4600萬的現金,其重量和大小,大概相當於後世4.6億元百元大鈔。

這麼多的錢,他得放到倉庫裡才行!

李雲海倒是有倉庫可以裝錢。

問題是,每一筆交易,不一定能以現金結算!

他做的是辦公裝置生意,動輒幾萬塊錢一臺的機器,金額巨大。

而不是像炒瓜子那樣,接的都是一毛幾分錢的零錢。

就算他把銀行裡的錢取出來,銀行的流水還是在的。

他這麼做,反倒有點掩耳盜鈴。

所以,隨著錢財越來越多,李雲海乾脆不管這事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該來的暴風雨,總是會來!

由他去吧!

李雲海微一沉吟,問道:“陳姐,你知不知道,在蕪城,有一個賣瓜子的個體戶?他也是剛被蕪城市裡給查了,後來上報到了北金。”

陳靜還真的聽說過這事,畢竟這件事情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她說道:“我知道。”

李雲海微微一笑:“不愧是陳姐,是個關心國家大事的人。這樣啊,如果我真的出了事,請你幫我寫封信,寄到北金去,幫我申冤。我相信,希賢同志能保一個賣瓜子的,也能保我一個賣辦公裝置的。我有沒有犯過法,我相信你比我還清楚。”

陳靜怔怔的看著他,為這個年輕人的桀驁不馴和無所畏懼而驚歎。

李雲海並非莽夫。

他時刻關注著國內的一舉一動。

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仔細研究,好確定自己當前的行為是不是太過超前。

蕪城那邊的新聞,李雲海就更加關注,因為他知道,那個賣瓜子的就是全國個體戶的風向標。

只要賣瓜子的沒事,那李雲海的四海商店就不可能有事。

其實市裡沒有那麼多閒人,來管這些閒事。

對個體戶和私營經濟,一直都是“看一看、放一放”的政策。

可是架不住有人三番五次的詆譭和誣告。

一次兩次,可能市裡也不會在意。

要是有人鍥而不捨的連續誣告十次八次,總能引起重視。

哪怕是為了還當事人一個清白,市裡也必須有所行動。

李雲海的底氣,就來自於希賢同志對賣瓜子的批示。

陳靜見李雲海如此鎮定,也就不再勸他。

吃過飯後,陳靜騎車離開。

李雲海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讀報紙。

他訂了很多份報紙,凡是在郵局能訂到的報紙雜誌,他幾乎都訂了,有些不對個人開放的,他就跑到省圖書館去看。

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掌握政策的動向。

從一件件小事的報道中,往往能見微知著,看到背後的激流湧動。

也就是在希賢同志批示之後,蕪城那個賣瓜子的,已經開始大展拳腳,招聘了兩百多個僱員,把瓜子賣到了四方八面,此人還專門打造了一個純金的大戒指,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大名,當成私章,到處跑業務,和人籤合同時,就用大金戒指來蓋章。

人家都這麼高調了!

李雲海還嚴守七上八下的原則,沒有觸碰底線呢!

他犯的哪門子法?

所以,李雲海完全不害怕。

他不怕事,並不代表事情不來找他。

第二天上午,李雲海正在店裡接待客戶,談一樁買賣,忽然看到門口人頭攢動。

緊接著,十幾個人蜂擁而入,外面還站著十來個人!

一看來了這麼多的人,就連汪麗麗和張潔也知道,這些人多半不是客戶,沒有上前接待,而是跑到了李雲海身邊來。

李雲海朝她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要慌。

他平靜的走上前,含笑問道:“各位領導好,歡迎光臨四海商店,我是這家店的經理,我叫李雲海。”

“嗬!你知道我們是領導?”為首的人,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穿著白襯衫、青西褲、黑皮鞋,個子高大,濃眉大眼,國字臉型,頗具威嚴。

巧的是,李雲海今天的穿著,和對方一模一樣,畢竟這樣的衣服,在這個年代真的很流行。

李雲海淡然一笑:“也只有領導,才會有這麼大的氣派!”

中年男人回頭看看前呼後擁的隨從們,不由得一怔,對身邊的人說道:“你們出去!”

後面跟著的人,退出去了七、八個,只留下三個人跟在身側。

有這麼多的人守著門口,別說顧客了,便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他們當然也不會隨便放人出去!

和李雲海談生意的顧客,一見這陣勢,連忙說改天再來,然後離開。

門口的人問明白他是顧客,便即放行。

李雲海一見這陣勢,便知道來者不善。

“領導,請到裡面坐,一路辛苦,喝杯茶吧!”李雲海做了請的手勢。

“你知道我們要來?”中年男人見李雲海一臉的淡定,又彷彿洞悉一切的表情,忍不住問道。

“知道。我昨天剛從鄉下老家回來,就有人告訴我了。領導,你說這事鬧得滿城風雨了,我能不知道嗎?那我這幾個月的個體戶,豈不是白混了?連幾個場面上的人都沒有結識到!”

“嗬!有意思!你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年輕人!”中年男人揹負雙手,參觀起四海商店來,指著一臺影印機問道,“你這是二手機器吧?”

“是的,領導,這是二手影印機。”

“哪裡來的?”

“從花城那邊拿的貨。”

“哦?花城進的貨?賣多少錢一臺?”

“不貴,零售價每臺一萬六千八百塊錢。三臺以上一萬五,十臺以上還可以優惠。領導,你們市署的辦公裝置,是不是也該鳥槍換炮了?那我得向你推薦我的商品,以後你們有這方面的需求,都可以來找我解決,不論是品質,還是價格,還是售後服務,從機器到機房的組裝、維護,技術人員的培訓,我們四海商店,都能提供全套的解決方案。”

人家擺明了是來查他的,他倒好,居然推銷起商品來了。

跟在中年男人身邊的三個人,都面面相覷。

要說李雲海不知道他們的來意吧,似乎又知道。

要說他知道吧,又在這裡裝傻充愣!

中年男人正是此次檢查四海商店的帶頭領導。

他深深的打量李雲海一眼,問道:“你請了幾個人?”

李雲海笑道:“七個人。”

“我怎麼聽說,你請了八、九個人呢?”

“誰跟你說的?你喊他過來對證!我想,那一定是那人看錯了,要不就是別有用心,故意誤導你們。我店裡包括我在內,只有八個人。兩個導購,兩個收銀員,三個維修工。哦,對了,還有一個開車的司機,不過他不是我們店裡的,他是花城施氏公司的,給我們送貨過來的。可能舉報我的人,把他也算進去了吧?領導,我相信你們是英明的,不會偏聽偏信吧?”

“你還知道有人舉報你?”

“如果沒有人十次八次的舉報我,領導們也不至於興師動眾,冒著酷日前來查我啊,是吧?”

“看來,你什麼都明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直接走程式吧!”

“走程式好,凡事只要有法可依,有規可循,哪怕今天送我上斷頭臺,我也是心甘情願的。你們能來這麼多的人,我相信肯定是來秉公執法的。”

“你很油滑啊!”

“謝謝領導誇獎,做個體戶的人,要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老實人是要吃虧的。騙子那才叫一個油滑和狡猾,防不勝防。我開店短短時間裡,就遇到過好多個騙子了。那些舉報我的人,也可以說是油滑。是吧?”

旁邊一個夾著公文包的胖子,忽然問道:“你剛才承認,你店裡有九個人吧?”

“不,我沒有承認。我是在向你們解釋,為什麼有人會舉報我店裡有九個人。領導,你比我油滑多了!你這是在故意誤導我啊!”李雲海可不會上當,他喊過莊勇來,拿出施氏公司的工作證和出差證明,給對方看。

“領導,請過目,這就是莊勇同志,他是施氏公司的員工,是來西州出差送貨的,因為住旅社太貴了,而我的宿舍又正好有空床,便安排他住了。”

中年領導看了看,還給莊勇,一時間沒有說話。

李雲海輕輕一笑:“前幾天,我看了一則報道,蕪城那邊有個賣瓜子的個體戶,因為炒的瓜子有一種奇特的香味,生意特別好,搶了國營商店的生意,在70年代就賺到了數以百萬的鉅款,所以引來一片嫉妒,被人舉報到了市裡。那邊市裡的領導很謹慎,沒有馬上查處他,而是上報到了北金,希賢同志對此事做出了批示。我看了以後,深深的被感動了!希賢同志真的是一個好領導啊!”

他沒有說得太過仔細,因為他相信,這些人肯定都知道這個新聞。

中年領導的臉色,不經意的一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

他們知道,這一次真的遇到了高人!

是個人都看出來了,李雲海是一塊硬鐵板,這一腳如果踢的不好,只怕會傷到自己!

李雲海見他們沉吟,趁機給他們遞上一支菸,說道:“我聽說,那個賣瓜子的,現在請了幾百個僱員在做事,生意做得越來越大。一個小城市尚且如此,我們省城的政策,想必應該更加寬鬆和包容吧?我常聽人說,西州人向來敢為人先,在改革開放的大浪潮中,是不是也可以爭一個先呢?”

胖子喝斥道:“你是什麼身份?你在教我們做事嗎?放肆!”

李雲海連說三個不敢,然後不卑不亢的說道:“我只是在向領導提意見。難道只有舉報別人的話,你們才聽得進去嗎?我提提意見,反倒有罪了?我聽說過一句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幾個領導,同時臉色一變。

中年領導擺了擺手,示意後面的人不要隨便插嘴。

胖子話到嘴邊,又給嚥了回去。

劉燕和汪麗麗等人,都站在旁邊,聽著李經理和一眾領導頂嘴,無不捏了一把冷汗!

你明知道他們是來檢查工作的,你還敢這麼說話?你還不討好他們?還不給他們送禮呢?

李雲海卻知道,這個時候,送禮是沒用的,甚至會落人口實。

如果來的只是一兩個人,那送禮,說好話,說不定管用。

現在這麼大的陣仗,誰還敢送禮?

李雲海乾脆劍走偏鋒,當面鑼,對面鼓,針尖對麥芒!

中年領導領略到了李雲海的犀利和尖刺,語氣反倒緩和了下來。

李雲海相信,這些人在來之前,肯定對自己做過一番調查。

他的那點背景,和誰有過來往,估計也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李雲海背後有人撐腰的事情,他們肯定也是聽說過的。

於是,李雲海乾脆把自己裝得十分厲害,要讓對方有所忌憚!

果然,中年領導語氣一緩,說道:“你的這些二手機器,不會是走私來的吧?”

李雲海忽然縱聲大笑,笑得對方莫名其妙。

“你何故發笑?”中年領導沉聲問道。

李雲海笑吟吟的說道:“領導,有哪個走私的人,敢在省城最繁華的商業街道上,開這麼大的門面,堂而皇之的搞銷售,還敢跑到省署、銀行、建工局、經委、商業局、大學等等機關單位去推銷自己的商品?我笑啊,笑那些嫉妒、眼紅我的人,笑那些舉報我的人,連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也沒有!”

幾個領導聽了,臉色再次一變!

李雲海雖然罵的是舉報人,但這些聽信別人讒言,聽風就是雨的人,也一樣缺少最基本的是非分辨能力!

中年領導無法淡定了,他沉聲說道:“口說無憑!你得拿出證據來!”

李雲海淡定若素,反問道:“請問領導,那些舉報我的人,有沒有拿出證據來?是不是我看誰不順眼,不需要任何證據,我就可以隨意舉報他人?這算不算誣告?誣告算不算一項罪名?司法解釋中有一句話,叫誰主張,誰舉證!我覺得很有道理!”

幾個領導怔忡無語。

李雲海得理不饒人,咄咄逼人的說道:“我可以想見,你們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的商品是走私來的。如果有的話,你們不必來調查,直接把我移交有司處理了!既然你們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為何勞師動眾,來查我呢?舉報有理?還是說別有隱情?”

李雲海如此盛氣凌人,是有原因的。

這一次,他必須把事情挑開來說明白了!

別人要置他於死地,那他就必須做出最強有力的反擊!

只有把對方打痛了,打扁了,打怕了,才能杜絕再次發生類似的事件。

要麼魚死網破,要麼獨立潮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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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