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封神（二）

——封神——

成為聖人是什麼感覺？

文藝一點的可能會說：吾統治乾坤寰宇，歷萬劫而不磨，沾因果而不染，與天常在，與道同存，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普通一點的則會說：聖人之下，皆為螻蟻。

蠢一點的就只能喊上一句：老子天下無敵啦！

而對於洛神來說，則是被“知識”徹底淹沒。

她思緒中任何一個句子成型之時，都會附帶上對這句話中的每一個字詞、每一次隱喻、每一種語法、每一條歧義的解釋，以及對這些“解釋”的解釋，還有對這些“解釋解釋”更進一步的解釋。

若要比喻的話，便是一篇晦澀難懂的論文文件被點開了所有超連結，以及超連結的超連結，而且這些超連結並不是被引用資料的目錄，而是被引用的全文以及這篇“全文”內自帶的，已經點開的，更多的超連結……

至於一開始成型的那個句子，它想要保持任意兩個字仍然挨著都是一種奢望，更別提本身的含義被理解了。

這種情況，在洛神剛剛於混沌鴻蒙中“誕生”時也出現過，當時她的選擇是強行封閉了二重以上的連鎖解釋，並不再對某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刨根問底，這讓她偶爾會顯得有些……“呆萌”。

而因為功德圓滿而被迫成聖後，“全知”這個特點直接衝破了她自己設下的“最多二重”這一規則，將無窮無盡的知識平鋪在她的腦海中，即使不斷有“島嶼”從“大海”中“升起”，也根本來不及處理和分類如此多的內容。

洛神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正在不斷漲大的“知識泡泡”，隨著內部的知識越多，能接觸到的，不屬於自己的知識也越多，然後泡泡本身就會把這些“額外的”知識納入其中，並因此接觸到更多的知識，完全就是惡性迴圈。

她艱難地，緩慢地在這些知識中找到了解決辦法：一，將一個完整的泡泡打散成無數個互不干擾的小泡泡；二，在這個泡泡上開啟一扇只出不進的門，令內外互動達成平衡；三，放棄“洛神”這個自我意識，等待那個更龐大的自己凝聚出新的，足以控制這些知識的意識——由於最後這條等同於自滅，在剛剛出現時就被瞬間否決。

在這種情況下，洛神即使隱隱察覺到成聖的過程中，周圍似乎出了什麼問題，也是沒有辦法去幹涉和阻止的。

————

地獄。

噗，嘭！

在聽到類似氣泡破裂的聲音和撞上什麼的動靜之後，洛神稍稍恢復了正常的邏輯思考。

環顧四周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隻簡陋的、完全是將樹幹挖空而形成的小木船裡，它的材質是種奇異的紅木，而這紅木小船正漂浮在一片劈啪作響，時不時就高高竄起烈焰的岩漿中。

這岩漿一望無際，緩緩流動，且散發著高溫，但並沒有將這看起來普通的木船點燃。

洛神轉而向上觀瞧時，並沒有看到天空，取而代之的，是整體呈不詳的暗紅色，看上去堅實無比的凹凸山岩，以及從一些洞口中不斷流淌下的岩漿瀑布。

似乎……有哪裡不對？

洛神用手指點著唇邊想了片刻，終於發現：這些自己不曾見過的東西，明明出現在視野之中，卻沒有任何的“解釋”。

照理說，她張開眼，就該知道此地的名稱，木船的材質，岩漿湖或者河的範圍，以及天頂那些岩石叫什麼，距離自己多遠等等知識——此刻卻完全沒有。

而自己明明正在成聖，卻突兀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洛神專注于思考這個問題片刻，卻並未如往常般有答案自行浮現，於是只得透過“正常”的思考方式進行分析。

“原來如此，我用的是第一個辦法，並且成功了。”洛神將雙手一拍，恍然大悟。

思路通暢的同時，她立刻感知到了無數個“自己”，她們是木雕，是泥塑，是人族隨口說出的一句“女媧娘娘保佑”，是妖族和巫族心中對“后土大人”的虔誠祈願。

這些各不相同的“自己”處於一個個大小不同的“氣泡”中，環繞著“自己”和“本體”，頗為有趣的是，自己這邊都與“后土”有關，而“本體”那邊則全是找“女媧”的，另外，還有三個金燦燦的“泡泡”在找“洛神”，這肯定是屬於那三隻金烏友人的。

洛神想清楚來龍去脈後，進一步的計劃也隨之回想了起來：她打算藉著“后土”這個身份知名度不高的優勢，將“顯意識”丟在這裡，由“潛意識”將“女媧”那邊的知識完全梳理清楚後再合二為一。

“【暫時不再全知全能的我，不必擔心‘你我’會有衝突，因為這個行為本身‘不分你我’】，”洛神回想起了自己的“留言”，哈了一聲：“‘我’還真夠婆婆媽媽的呢。”

此時，她已經想明白了自己的計劃和做法：憑藉自己有著“女媧”和“后土”兩個身份的優勢，將“自動獲取知識”的特質始終轉移在暫未使用的身份上，而“自我意識”這邊，只有在主動進行“思考分析”後才能獲得答案，而不至於因為知識被一股腦地塞進腦海而舉止失常——畢竟是要當聖人的人了，得講儀態。

那麼，就逛逛這“地府”，去找紅雲，不，找地藏王聊聊吧。

————

在明白具體獲得知識的辦法後，洛神獲得了關於小舟材質的情報，它是由不可被點燃的【丹木】所造，雖然地府裡會冒出這麼一艘船很奇怪，但聖人本就是不講道理的存在。

岩漿湖的範圍雖廣，但仍有邊界，洛神划槳駕著丹木小舟隨意選了個方向劃出不久，便看到了燃燒的湖岸以及六條同樣由岩漿組成的“支流”，支流的兩岸全都是乾涸且透出隱隱火光的堅實沙地。

“嗯……果然是‘六道輪迴’嗎？”洛神略做思索後，隨便選了一條支流駕船駛入。

身為聖人，又是六道輪迴的創造者，除非洛神自己不想見到地藏王，否則這憑直覺選擇的路線必然是正確的——在沒有其他聖人的干預下。

聖人起居，必有祥瑞，也就是因為這裡毫無“祥瑞”的條件，不然她作為女性聖人，步步生蓮，花瓣飄舞，金鸞綵鳳相隨都是正常現象。

又過得片刻，在洛神有些無聊時，一扇墨色大門突兀出現，橫跨於岩漿河之上，它的前後看似毫無區別，但洛神駛過之後，周遭景緻瞬間發生了變化。

原本的岩漿化為清澈水流，乾枯河岸化為青蔥草地，更遠處平整單調的地面也出現了叢林和起伏，由“地獄石”構成的天頂也變成了晴朗的天空，只不過那懸空的“太陽”毫無熱量，發出冷冷的白光。

“恭迎聖人。”光頭閃亮，紅袍如血的紅雲踏水而來，在洛神的小舟面前停下，微微一揖。

“地藏王說笑了，”洛神放下槳，起身還禮：“若你想成聖，也只是抬腳邁出一步的難度罷了。”

“地獄未空。”地藏王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抬手一指，“聖人此來，想必是為了他們。”

不，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麼，只是臨時起意……

洛神順著地藏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此前被他帶走的共工和祝融，他們仍然維持著獸化時的模樣，一個牛頭，一個馬面，但神色行動間並沒有互相怨懟的跡象，似乎已經成了極佳的搭檔。

作為聖人，特地讓【后土】來一次地府，自然也不可能是無的放矢，很明顯，這對真正導致不周山傾，天塌地陷的罪魁禍首，一直在【女媧】心中掛念著，無論他們的結局如何，【洛神】在成聖之前都必須親眼見證才行。

“他們在做什麼？”洛神略感好奇地看著共工和祝融從河中舀水，再前往河邊的農田和果樹進行澆灌。

“他們在懲罰罪人。”紅雲看著洛神：“聖人大概已經猜到，你目前眼中所見，皆非其原本的形貌。”

“啊……我就說嘛，地獄裡為何空空蕩蕩的。”洛神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主動去想要“看清真實”。

“聖人抵達天界後，想必無法時時關注地獄，”紅雲跳過了這個話題：“此次前來，恰好可為地府建立新規。”

“那麼……”洛神開口之前，便發現已有完備的計劃在腦中呼之欲出，這種自己把自己算計得死死的行為……嘖嘖，聖人真是可怕。

最終，她還是選擇把話講出：“如今人族大興，王權權柄交替，大小官職冊立，可從其中選出明察秋毫者為‘閻王’，剛正善斷者為‘判官’，守時堅定者為‘陰差’，並禁止攜前世記憶轉生，你我退居血海深處，若無重大事故，等閒不出。”

“謹遵后土娘娘諭旨。”紅雲再次施禮。

“你——”洛神正想說上一句“你我同為聖人不必拘禮”並詢問下人族罪人在地獄的具體狀況，意識便隨著一陣虛幻的氣泡破裂聲瞬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