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厘一頓,本來自己是有紫青劫在手的,但此刻已交由薛悅作為信物,但自己只會劍法,也不好託大,當即道:“夜離一向用劍。今日孤身投靠鋒銳營,不敢攜帶兵器。何況夜離本來只是使一把普通鐵劍,已因破舊不堪而棄用,這來得也急,還未尋得趁手新劍。若程堂主允許,夜離懇請借一劍暫用,比試完結即刻奉還。”

若說寶劍寶刀,程澈作為青鋒堂堂主,兵庫裡倒是有不少存貨。他見李厘言談爽直有禮,聽說李厘無劍,心下頗有寶劍贈英雄之意。只是青鋒堂隸屬鋒銳營管轄,自己不能拿鋒銳營公物私相贈送,只得目視高嵐,徵求其意。見高嵐微一點頭,程澈方道:“夜離先生成為我鋒銳營弟子,又得高堂主青眼,青鋒堂自當有所表示。既然高堂主允准,青鋒堂自當奉上寶劍以作禮品,何來相借一說。程澈這便將自己新鑄的幾把劍奉上,請夜離先生挑選。”

說完,程澈便一揮手,立刻有弟子呈上三柄規格不同的寶劍。左邊一劍金光閃閃,形制碩大,頗為尊貴。中間一劍體量頗長,簡單典雅。右邊一劍窄小精悍,風格古樸,形狀有些彎曲。三柄劍各有不同,顯然是特意挑選,也側面反映了程澈平時心思細緻,行事妥帖,就連幾個小下屬,也訓練的如出一轍。

李厘對劍本就沒有什麼研究,想著紫青劫已使得順手,找個形似的便可。他回憶著紫青劫的規格,在三個選項中鎖定了最右一柄,取到手中,略一打量,只見此劍青鋼吞口,裝飾頗為平凡,劍刃如水,劍身略有勾型,說是劍,卻有有些像刀。劍柄上用小篆刻著“風勾”二字,頗為孤高傲岸,不知怎的竟油然生出一番共鳴。這劍的氣質倒很貼他的現狀,當即便選了這把,道:“這劍甚好,就是劍頭彎了一點,看劍刃形狀倒有點像薛家的天雪寂。”

“先生見過天雪寂?”程澈一笑:“不錯,這柄劍與天雪寂乃出自同一鑄模。可惜比起當年鋒銳營創派祖師赤素營主,程澈的鑄造技術還大有不及。當年赤素營主鑄造天雪寂,乃作的是分毫不差的一套雙刀,形似東瀛短劍,兼具輕、薄、韌、利、堅於一體,更難得是採用東瀛雪粹石精材料,經野鬼兇火淬鍊而成。而我技術未精,雖然有前師之鑑,又選用較為傳統的東瀛寒冰鋼進行製作,也只能兼顧輕、薄、韌、利,只是‘堅’這一項卻不能了。我耗費數月之功,能完成這一柄風勾已是難能,哪兒還敢奢求成雙成對的完美。是以它形單影隻,只有一把而已。此劍乃是我遙想當年高漸離送荊軻的故事,取‘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典故所作。高漸離雖不會武功,卻舉築怒擊暴虐秦君,仍可稱為一代俠士。先生選了風勾,正巧與先生之號暗合。先生選中此劍,此劍與先生也是有緣。”

李厘一笑回禮,鄭重收下風勾。高嵐卻在旁冷冷一哼:“英雄之劍,自當歸屬英雄所有。且看夜離先生能否當得起英雄之名。”

程澈從背後擎出一柄厚重廣闊的三尺大劍:“今日得罪了。”說完,程澈橫向揮動大劍,一波劍浪撥開空氣向李厘奔騰而去。

早料到程澈身為堂主,必然功夫不凡,卻不想如此深厚。這看似輕輕一劍,姿勢雖不起眼,氣流卻如驚濤般捲上了李厘。

李厘大驚之下來不及思慮,本能的躬下身去躲過這一劍之威,從此再不敢輕視程澈,手腕一勾一抖,已擎風勾在手,不料程澈一劍既出,後著便源源不斷,手中大劍接連圓轉橫掃,霎時間空氣中狂風大作,劍聲四起。李厘只聽得周圍猶如暗潮洶湧,劍氣巨響一浪接著一浪,直震得李厘耳膜狂鼓,頭暈目眩。若耶律羲燁的刀氣是怒雷狂電,以極快極強之勢碾石碎鐵,那麼程澈的劍勢就是深海奔流,每一招都淡定自如毫無殺氣,卻又內含暗勁,如旋渦一般捲住目標,讓人在窒息之中順勢扭曲變形,沉入冥海深處。

李厘所學神意心機劍本是攻其破綻,度其心意的功夫,如今見得這般沉穩圓通的劍招,只覺其攻守法度,俱順應天然,並無一絲穿鑿的痕跡,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該如何應對。偏偏李厘輕功等小巧功夫幾乎是零基礎,在斗室中盤旋躲閃也是不能,稍有不慎,就要墜入身邊的熔爐火海之中。

如果只守不攻,更不是神意心機劍的擅長。眼看自己就要站定不住,上半身都忍不住要隨劍風飛舞而起,李厘心中暗叫不好。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李厘一個抬頭,忽然注意到程澈手中盤旋飛舞的大劍,形貌古樸似是古物。他忽然想到程澈既然是鑄劍大師,自然也是極端愛劍之人,何不從這大劍入手,解開死局?

此時一股強力如粘液般拽住他的後心,帶著他向漩渦中墜落。刻不容緩,他運起內功,陡然強行向前疾衝,手中風勾跟著疾刺急挑,就要與程澈的大劍硬碰硬撞在一處。程澈眉頭一皺,長臂一帶,大劍即刻偏轉方向,劍勢頓時卸去了大半。李厘雖一招得手,也已是一身冷汗,他不敢懈怠,只見程澈回劍又要橫掃過來,忙腳尖一個用力,人已躍在半空,不偏不倚落在大劍之上。大劍本就沉重,再加上李厘的重量,程澈縱然天縱神力,也撐持不住。李厘趁此機會,自大劍上迅速滑到程澈面前,一劍抵在程澈咽喉。

程澈神色一動,知道他此陣已敗,不禁無奈一笑。但能得觀如此不拘一格的劍法,也是心下大為折服。程澈清嘯一聲,劍勢已收。李厘趁勢躍下大劍,站定當地拱了手,十分敬重道:“夜離今日受教。程堂主劍法高明,世所罕見,夜離本不能及。我不過是個後生,今日為取勝不得不攻君不備,還請程堂主見諒。”

程澈見他勝而不驕,心下喜歡,忙回禮道:“程澈今日得見高明劍術,已是大開眼界。後生可畏,先生雖年輕,行止卻穩健,足以配得上少年英雄之名。”

高嵐見二人惺惺相惜,心中不快,只橫了程澈一眼,緩緩道:“夜離先生劍術高超,實在難得。但高某人要說句公道話,今天夜離先生可說是打得頗為無賴。”

程澈沉聲道:“比武決勝,自然難免攻敵弱項。太過愛惜手中劍,是程澈的心障。然手中劍是劍,心中劍更是劍。夜離先生聰明多智,勝我數倍。今日之戰,是我輸了。但程澈乃鋒銳營四堂之末,尚有巫鴆堂、暗影堂在我之上。夜離先生如想在鋒銳營拼出一席之地,還需再接再厲。”

李厘深鞠一躬:“多謝程堂主賜教。”

高嵐哼了一聲:“如此,隨我去見顏無虛吧!”

說罷高嵐看也不看李厘一眼,轉身上了二層。李厘拜別程澈,方才帶了風勾跟上。

到了二層巫鴆堂,李厘心中又是一番驚歎。

他知道巫鴆堂是專管醫藥毒丸研製開發,本以為定是個陰暗惡毒之所,卻沒有想到竟然佈置的頗為華貴娟麗。無數半透明的雪青色花緞帳幔將整個大堂隔成數間,草簍、藥篾、舂桶、陶窯、丹爐更是散落其中,數不勝數。牆邊無數的紅木方格櫥子上,密密麻麻擺的全是白瓷瓶罐,或是紫錦方盒,封不住的藥氣四溢,令整個大堂中都充斥著一種迷幻的味道。

巫鴆堂弟子不像青鋒堂般人多,俱是面色蒼白的清秀少年和豆蔻少女。他們一個個身著雪青色色帛紗流蘇的長衣,或持藥鐮,或取紅碳,或移藥爐,均行止匆匆,卻又表情靜默。即使見了高嵐,他們也只是微微見禮,並不多言或停留。

高嵐也不在意,只自顧自穿行過厚重的層層帳幔,帶著李厘來到一處圓形大房之中。

圓形大房中設滿無數紫色鮮花,天花板上垂下無數的紫色帳幔,隨風飄舞,顯得又仙又詭。大房正中設著一個帶小桌的臥榻,一個紫紅色塊拼接道袍的背影背對高嵐李厘坐在榻上,正對鏡梳頭。此人抬手梳理頭髮,手指細長,手勁柔和,顯然非常愛惜自己的一頭秀髮。桌上鏡子微側,李厘無法從鏡中看清紫衫人樣貌,但這人必是這巫鴆堂堂主顏無虛無疑了。但看這背影嫋娜,長髮秀麗,面板又頗白皙,大概是個修道的女子。

高嵐見紫衫人只顧描眉梳頭,心下不悅,清了清嗓子:“咳。”。紫衫人背影一動,只是輕輕一笑。這一笑的聲音,竟是百靈鳥一般的悅耳動聽,也不知是用了什麼魔法。李厘乍聽之下只覺心神盪漾,險些被這一笑勾了去,忙攝斂心神。高嵐卻不為所動,只是冷冷道:“生死狀也簽了,又這麼矯情。”

紫衫人也不回頭,只是懶懶的往髮髻上插著簪子,手指修長潔白,微微翹著的小指上,留著三寸長的染紅指甲,她手微微一送,已顫顫的將簪子送進頭髮裡,登時流蘇晃動,風情萬種。只聽紫衫人輕輕笑道:“表哥,我還沒怨你,你倒先怨我了。你明知我喜歡穿紫色衣服,又非讓我必須在衣衫上帶著硃紅,說這是遵循鋒銳營的服制,把我這些長袍弄得不仙不俗,不倫不類。聽說這個夜離先生是個儀表不俗的少年英雄,與他會面,我怎麼也得莊重些。衣服已經這麼難看,總不能連頭髮也不拾掇,那也未免太隨便了。不過我沒想到程澈這麼不堪一擊,居然讓夜離先生這麼快就到了這裡,也不給我留點時間。我這妝還沒畫好呢。”

高嵐哼了一聲:“紫色乃是幫主專用,你要僭越是你的事,我可不想連坐。還有,以後叫堂主,別表哥表哥的瞎叫。少在我這發這些牢騷,趕快了結,我還有事。”

紫衫人正在妝奩盒子裡細細甄選,聽了這話,立時嬌嗔一聲:“猴急猴急的,鬧什麼。不就是殺個把人麼,又不是什麼大事。我只盼有翩翩郎君來給我畫個眉,又不盼一具死屍……呀,彩虹胭脂用完了。真煩人。我這眉鈿還沒描呢,胭脂就沒了。”

李厘心下頗為無語,這個怪里怪氣的紫衫人想必就是巫鴆堂主顏無虛了。面對女人,本該客氣點的,但看紫衫人這幅模樣,他也不想再剋制忍耐,拱手道:“在下夜離,請教顏堂主高招。”

紫衫人嘆了口氣:“叫什麼顏堂主,跟叫個大老爺們似的。我還以為薛天王的準女婿是個有情趣的人,原來這般沒勁。”紫衫人伸出芊芊玉手在桌上一掃,將那些脂粉首飾全掃在地上,身子方才轉過來,嗔怪道:“算了,反正胭脂也沒了。就用你的血來給我點一點眉毛吧。”

出於禮數,李厘本不想直視女眷。但事關決鬥,迫於警惕還是抬起眼來瞄了一下,哪知他看了這一眼,登時汗毛倒豎,背生冷汗。

剛才看紫衫人身形打扮,像是個年方二十的佳人,哪知竟是個留了一臉絡腮鬍子茬的男人。這男人瘦長臉兒,左臉還是正常相貌,雖然膚色失於粉白,長相倒頗有男兒風采。可縱然他左臉是宋玉潘安,正常人只要一看到他右臉,定要嚇得魂飛魄散,拔腿便跑。

只見他右臉竟似被剝了皮一般,一道道肌**壑按肌理分佈深深刻在慘青色的臉上,毫無原本面板的彈性與生氣,一隻吊梢三角眼裡血絲爆滿的填在他的右眼眶之中,活脫脫一個肉骷髏。這本來已經夠駭人,偏偏在這詭異的臉上,還塗了許許多多的眼影胭脂,一張闊口也是染得嫣紅多彩。如此組合,實在是一副煉獄裡也找不出的貌相。

這顏無虛看清李厘相貌,嘴先一撇:“我還以為什麼英俊男子,還不如我美貌。費勁殺你也是件掃興事兒,真煩人。”

高嵐在旁微微一笑,道:“表弟你可別太逞強。你要是能贏這夜離先生,我就送十個清秀小廝給你,怎樣?”

聽到高嵐許諾,顏無虛展眉一笑,隨即又哼了一聲:“又耍我了。上個月我要帶那個香紅樓的小子回來陪我,你都不同意,還談什麼再給十個。你呀,也就是你嘴甜,騙的我師傅當年偏心你。他讓你哄的暈頭轉向,也不用你拜師,就把好功夫都傳給你了。什麼怒雷指啦、孤煙逐雲功啦,好處都是你的,偏只教我些擺弄藥草的淺顯功夫。當年害我吃了虧,現在你自己不上,倒先讓我擋劍,我才不幹。”

高嵐笑道:“你師父偏心我,你師孃紫顏夫人可偏心你,教你的都是流芳百世的厲害絕招。我哪兒及得上你幸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