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釗也似乎樂得輕鬆,對有心之人的勸解和攛掇也視而不見,終日逍遙自在。除了極少數大事之外,楊一釗將其他事務一概推給秋水堂堂主柴嵩並其他三位堂主。大部分時間,他總是一個人在離人閣裡待著,跳跳舞,彈彈琴,活得像個避世的高人。

自從薛悅跟了李厘之後,李厘反而成了天王幫的漩渦中心。短短數月裡,夜離先生勇攀新高的捷報不斷通傳而來。其中最為震驚眾人的,便是從未有過敗績的暗影堂堂主神夜來,雖費盡心機兇狠纏鬥,但始終不敵,最終折在大名鼎鼎的夜離先生手中。

這場大戰的具體過程自然被奉為天王幫難得一見的精彩傳說。但經悠悠之口傳頌之後,眾人又共同心生同一個疑問——這個夜離先生年紀輕輕,又沒有什麼背景,為何如此厲害?不僅得到了雲中城少城主的垂青,還和幫主曾經盛寵的近侍有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就連幫主都對他手下留情,打得他奄奄一息,卻留著他的性命不殺,還網開一面,派神夜來為他親自診治?這樣的反常,不由得讓眾人聯想到一種神秘之力——“碧靈”的身上。難道……這個李厘得到了碧靈的力量,這才步步高昇?

除了李厘之外,天王幫的其他勢力也在蠢蠢欲動。

高嵐得薛煬在朝中引薦,近來在政壇大為得意。他更趁神夜來敗績養傷之時,大力擴充自己的講武堂力量,將巫鴆堂搬到鋒銳營的第三層之中,地位也從第三位提至第二位,直接納為自己的直屬勢力。而神夜來的暗影堂不僅被壓制在鋒銳營的第二層中,且近一半人手也被高嵐划走,擴充到了巫鴆堂之中。神夜來雖然氣憤,但也並未明面反抗。但神夜來並未放棄,雖然勢力有所消減,卻借養傷之際,搭上了薛悅這個雲中城的天之驕女。兩人出雙入對,情同姐妹,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是以鋒銳營的未來又變得撲朔迷離,都說這鋒銳營主的職位最終鹿死誰手,現在定論還為時尚早。

創世樓見高嵐意氣風發,更錦上添花,為鋒銳營送來諸多物資,似乎有意與高嵐聯盟。高嵐收下禮物,卻仗著有薛煬撐腰,遲遲不給創世樓明確回應。對此,創世樓的反應倒非常平靜,似乎毫不介意。

但有小道訊息說,近期神夜來的故鄉——位於昭胤王朝西南方向的凌月王朝已向創世樓丟擲橄欖枝,希望能與創世樓建立一個促進農桑的互助聯盟。分舵繞過幫主私自聯絡其他國家勢力之事,自天王幫建立以來從未有過。據說有人曾私下就此向神夜來求證,想了解這其中更多細節。但神夜來神色不虞,拒不回應。

不少人認為這是創世樓開始奪權的訊號。但任青眉卻公告澄清——此互助聯盟乃是基於朝廷及蕭幫主授意之下的正常合作,與坊間所盛傳所謂權力之爭毫無關聯。創世樓及名下桑農堂等職責是管理發展天王幫財政,以及為昭胤抗擊燕金的邊防戰士提供軍資、糧草。是以聯絡兩國農學大家交流經驗,提升所轄管區內的農墾水平,亦是創世樓當仁不讓的工作內容之一。

雖然任青眉言之鑿鑿,常人也找不出明顯不妥。但明眼人均能看出,在蕭昀汐閉關之後,創世樓的發展勢頭亦是突飛猛進。任青眉以幫主夫人之名,入駐上凌煙代行幫主職責。無論是在昭胤朝廷,還是面對凌月王朝,任青眉長袖善舞,使創世樓更是如日中天。整個天王幫的權力分佈,亦漸漸從雲中城居首,變成了雲中城與創世樓分庭抗禮的局面。

高嵐自然不願創世樓獨大。自己費盡心機架空神夜來,好不容易得了薛煬的些許青睞,眼看鋒銳營主的位置與自己越來越近,他怎能允許任青眉在旁發展,暗中拆臺?

他暗自派人打探蕭昀汐閉關動態,但任青眉早將上凌煙牢牢封鎖,高嵐竟一點情報也撈不到。上凌煙的十近侍中除創世樓的幾位近侍之外,其餘俱被任青眉控制在上凌煙後殿之中,協助任青眉處理政務。

高嵐心中不服,屢次提出要親自拜見幫主,但每次請求均被任青眉駁回。

一次,高嵐甚至在上凌煙大殿與任青眉惡言衝突起來,帶著一眾幫眾衝上殿去,質問任青眉軟禁幫主之罪。眾人群情激奮,直鬧到閉關山洞門前,猶自不肯罷休。

卻不想,幫主的貼身侍婢菱綃卻從洞中走出,當場為任青眉澄清——幫主正在閉關修煉,並未遇害。為了服眾,菱綃還出示了幫主親筆書信作為憑證。眾人當堂驗證書信,見筆跡、印信均為真跡,這才散了。但高嵐奪權之心不死,仍時常藉故給任青眉設阻。

就連遠在邊境的雲中城也受到了波及。薛煬聽說蕭昀汐閉關不出,任青眉把持幫務,本就忙於邊防庶務的他,更託故不肯回幫,任由高嵐和任青眉在內爭權奪利,只一心撲在抗擊燕金的事業之中,懶理黨爭。

在這輪番動盪之後,離人閣更加無人關注。楊一釗樂得自在,領著手下四個堂主,只盡本分,其餘不管不問。

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冬至。

一日傍晚,楊一釗又不知奔哪兒喝多了,醉醺醺的回了來。他拎拖著尚溫的酒壺,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在叨叨什麼,一手攀扶著唐影的肩頭,歪歪扭扭的被唐影和秋依水兩人拖回房間。剛一進屋,他忽然一個激靈,傻笑兩聲,放開唐影的肩膀,快走幾步直奔床邊,隨即一頭紮在被褥上,一動不動,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到微微的鼾聲從被褥縫隙之中傳出。秋依水嘆了口氣,為他蓋好被褥,才與唐影掩上房門走了。

漸漸的,月上柳梢。漸漸地,月行中天。漸漸地,月轉西斜。

離人閣四個堂主柴嵩、唐影、趙無雙和秋依水連夜議完事務,一出門,見月色美好,四個年輕人登時來了興致。

四人在加入離人閣之前,不是書香門第之後,便是曲藝世家傳人,性格雖各有不同,但均雅好文藝,當下意氣風發,在離人閣的前院裡自己生了一堆篝火,從小廚房裡拿了些肉和紅薯,在月色下聚在一處,吟詩作對,彈琴唱曲,邊吃邊玩鬧。

火光熊熊,映在在院牆的青磚紅瓦之上。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這院裡也因為這幾個青年的歡聲笑語,顯得暖意融融,靜謐美好。

楊一釗依然趴在床上呼聲震天。

不知何時,楊一釗臥室的窗戶被人輕輕推開一道縫,似乎有人從窗外向內窺看。不多時,便從窗外傳進一聲少女的輕笑。

“哎呀呀……他……他怎麼還打呼嚕啊……”

一個爽朗低沉的青年男聲隨即接道,語氣中似乎頗為得意:“這種程度算什麼?蛐蛐兒叫都比他聲音大。你們女人不懂,男子漢都打呼嚕。在我們拓靼,誰的呼嚕聲大,誰才是真爺們。”

少女忍俊不禁:“是嗎?那你心愛的楊一釗要是去了拓靼,豈不是要被人罵娘娘腔了?”

青年哼了一聲,滿不在乎的反駁道:“如果你是男人的話,那肯定是個娘娘腔。但他是我的人,只餘柔情似水,舉案齊眉而已。”

少女哈哈大笑:“那我且問你——就只你倆比,誰更爺們?”

青年聲音明顯一滯,但面對少女豈肯服輸,隨即笑道:“我和楊一釗情同夫妻,自然舉案齊眉,同心同德,一般兒的優秀。可自從這混蛋認識了你以後,我感覺他的等級明顯滯後了。”

少女輕哼一聲,似乎撇了撇嘴:“果然是大變態。這樣都不上鉤。”

青年笑的越發得意:“你只是小妾,我才是正宮。跟我鬥,呵呵呵。”

少女揮拳打了他一下,笑罵道:“你才是小妾,你全家都是小妾。哎,他聽咱們倆說了半天,怎麼還不醒?我覺得他是在裝睡。”

青年嘿嘿一聲邪笑:“恩,我看也是。待我進去,往他屁股上偷偷戳一劍。”

這時楊一釗忽然睜眼,哈哈大笑,一個翻身躍了起來,推開房門迎了上去:“死雲煥,你要敢戳我一劍,我就把你屁股打成紅燒豬頭。外面冷,快進來!”

屋內燈光一閃,油燈已被點亮。雲煥進了門,笑嘻嘻的看著楊一釗,不發一語。楊一釗給了雲煥肩頭輕輕一拳,隨即望向他身邊藏著的小葉子。她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似乎長高了些,越發窈窕多姿,身形氣質中多了些敏健,多了些穩重。多日不見,她還多了幾分女人味兒。

他心裡一動,似乎甚是滿意,隨即轉頭佯罵雲煥道:“讓你帶她幾個月,怎麼帶出了個瘋子?你自己有病,不治病就罷了,還傳染別人,要不要臉?”

雲煥扯了個椅子,正襟坐定,一臉嚴肅,道:“用詞要文明。請稱呼我為出高徒的嚴師。在這幾個月裡,我不僅傳授了她求生的技能,還引導她學習領悟了生命的哲理,已經大幅度的超出了你設下的教學目標。但看你這態度……雖然我們情投意合已經數年,你卻依然不能給予我最深厚的信任,依然沒有把我當做你唯一的信仰。我感到不開心。”

楊一釗一臉壞笑,衝著雲煥深深點頭:“身為正宮,你勞苦功高。但我後院鮮花實在太多,琳琅滿目,難免花眼,偶然忽略你的感受。在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請你以最寬大的正宮胸懷,原諒我身為丈夫的失職,不要遷怒新人,給新人一條路走。我將十分感激,並許你今後可任性一次,以作補償。”

雲煥眼睛一轉,深深嘆一口氣:“一次太少,我要回孃家了。”

楊一釗被他怨婦般的神情逗樂,哈哈大笑:“好好好,許你無限使用特權。這樣總行了吧?”

雲煥一笑,右眼一黠,就給楊一釗拋了個媚眼:“這樣才是好老公。我已經很久沒回過孃家了,本想把你這個小妾帶回去好好調教調教,以正家風。不過這丫頭非纏著要回來找你,想必是要告我的狀。你一定要秉公執事,不能因為她年輕貌美就偏袒她。不然……小心我找孃家人打你。”

楊一釗嘿嘿笑著拱手行禮:“是,是,我都記住了。代問孃家人好。”

雲煥把小葉子從身後扯出來,往楊一釗懷裡一推,嚴肅叮囑道:“女人,好生伺候,不然回來打斷你腿。”

小葉子被乍推到楊一釗懷裡,忙尖叫一聲,害羞跳開,轉頭一撇嘴,笑罵雲煥:“趕緊走吧,孃家人等你回家生娃。”

雲煥伸手賞了小葉子一個爆慄,轉身笑著消失在夜色中。

楊一釗走到門前,將雲煥甩開的門給帶上。他回過頭,望向小葉子。小葉子臉上一紅,扭過身子就躲到床邊坐下,拉起被子捂著臉,只露出一雙如星般的媚眼望著楊一釗,又是害羞,又是開心。

被小美人兒如此望著,楊一釗這情場老手當然心如明鏡。他拉過一張椅子,挨著床坐下,斜倚著床邊的雕花木欞,託著下頜,也不說話,只微笑看著她。

小葉子被他微笑凝視著,整個臉都熱了起來,一隻手伸出被褥,就在他頭上嗔怪的打了一下:“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嗎?像個傻子一樣。”

楊一釗受了這不痛不癢的一下,也不惱,托腮一笑:“幹嘛回來?跟著雲煥又不是沒有肉吃。”

小葉子一吐舌頭:“西北蠻子口味太重,我這嬌滴滴的江南美女可吃不下。趁我還沒被羶死,回來看看你這清湯寡水,調節下心情。”

楊一釗哈哈一笑,伸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想我就說想我嘛。”

小葉子撩開他亂揉的手,呸了一口:“我真是覺得——才離狼窩又入虎穴。一個雲煥一個你,一個野蠻一個賤,天生絕配。”

楊一釗哈哈大笑,起身走到書櫥之前,從書架後面的暗格之中找出一個四寸長的青瓷酒瓶,拿在手中衝著小葉子亮了一亮,笑道:“夜深沒有熱茶,只有珍藏的一瓶冷酒,雖然不夠體貼,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你……要試試嗎?我這酒很貴很貴,而且限量,現在不喝以後可就沒機會了。要是喝了一口又反悔,那你可賠不起哦。”他望著小葉子,眼睛之中似乎有淺淺的光亮在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