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左右侍衛哪敢怠慢，立時衝了上來，將小葉子反手拿下，推出賬外綁在營場之中。劊子手拿皮鞭沾了鹽水，不由分說便狠狠打了起來。

陸徵在旁看著小葉子捱打，只覺心慌意亂，又心痛她吃苦受痛，又怕她挨不得苦一時將自己身世之事洩露。但他此時身有汙點，也不好明顯去求情，只得走到完顏滅身邊俯身進言道：“此女子雖然可惡，但傳聞說她已成昭胤王妃。事關兩國，太子殿下處刑還是慎重些為好。”

“哦？居然是王妃？”完顏滅冷冷一笑，一揮手，“罷了，停了吧。”

他親自上前為小葉子解開束縛。小葉子渾身無力，剛一脫繩縛便無力的滑落在地上。完顏滅眼光一掃，已有兩名士兵上前將小葉子架起。陸徵見完顏滅是要審小葉子的架勢，忙著人為完顏滅搬來一張虎皮寶椅。完顏滅瞥了陸徵一眼，坐了上去，方才陰笑著對小葉子道：“想不到時別多時，你到一躍而成了王妃了。適才不知王妃駕到，多有冒犯，還請王妃莫要見怪。”

小葉子費力抬頭向上看去，見完顏滅端正坐在面前，一雙銳利的眼睛正冷冷的審視著她。她渾身疼痛，根本無暇顧及完顏滅的態度，也不想理他，只冷冷一笑，並不說話。

完顏滅見她不說話，便又譏諷道：“莫怪本王怠慢了你，實在是軍令如山，既已下令，不得不打。”

小葉子哼了一聲：“完顏滅太子的果決，小女子早已有所耳聞。”

完顏滅一笑：“不知本王這兒有什麼寶貝，引得王妃大駕光臨。咱們兩國雖然不時交戰，但體面二字，本王還是懂得。王妃不妨坦誠與本王說之。本王在燕金帝國一言九鼎，或能幫王妃達成心願。”

小葉子看著完顏滅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想起這個人曾經陷害楊一釗，她恨不能生啖其肉。但自己來此是要招降陸徵和尋找楊一釗的，無論自己做什麼事，都要以此為首要目標。這個完顏滅精明狠毒，明明是公報私恨，仍然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他身為一國太子，平常前呼後擁拜倒在下的人何止千計？若自己再服軟，豈不流於世俗？面對毒蛇野狼，越是躲避示弱，便越是容易被撕成碎片。還不如先發動挑戰，再買個破綻給他，或者便能從中取事。

她一挑眉，輕輕的哼了一聲：“體面？太子居高臨下，不顧禮儀，這叫審訊。即雲審訊，何來體面一說？”

完顏滅冷冷道：“你一個敵國斥候，也敢要求禮儀？”

小葉子淡淡道：“若太子真當我是斥候，何不直接問斬？不斬，自是看重我這個虛名身份。既然在意這個王妃的名號，就該做些太子該做的事。”

完顏滅眉頭越發緊蹙：“你這女子，伶牙俐齒不減當年。命懸人手，還敢如此不敬。”

小葉子搖頭道：“非也。你燕金號稱堂堂一國，自然當有大國風度。不然施暴力而求恭敬，豈非自欺欺人。”

完顏滅一笑：“當初你擋在楊一釗身前罵本王無恥，如今卻在本王面前空談禮儀風度，豈非是首鼠兩端。”

小葉子淡淡道：“此一時彼一時。昔日我不過是一介小民，痛恨你們燕金人欺壓百姓理所當然。可現如今……現如今昭胤人對我也不好，我又何必為他們強出頭？”

完顏滅一挑眉，生了一絲興趣：“哦？昭胤人對你不好？”

陸徵忙道：“啟稟太子殿下，小……這位姑娘本是一心良善，不料蕭昀汐看中其貌，強納為妃……她不願相從，這才逃了出來……”

完顏滅瞪了陸徵一眼，陸徵一驚，不敢再說。其實剛才鞭打小葉子之時，完顏滅便已知這個女人的身份。軍中傳言紛紛，他身為統帥，豈能不知。只不過連續兩員大將命喪小葉子與蕭昀汐之手，若是不教訓教訓這個紅顏禍水，難平他心頭之恨。

若非這個該死的女人害死了玄策，他也不必終日囚禁“那個人”，費盡心思威逼利誘了。

鞭打二十，只是他給她的一個下馬威。這個小女子受了面板之苦，卻不低頭求饒，反而端起架子侃侃而談，這份冷靜堅持倒確實令他刮目相看。如今聽得她對昭胤頗有微詞，心下便有些鬆動。殺一個小女子易如反掌，但若是蕭昀汐真的鐘情於她……倒也值得利用。

何況聽任青眉說過，這女人和“那個人”也有些關係。那人一直不肯就範，有這小女子在手，或能成為馴服那人的把柄。

他心下已有計較，當下只冷冷調侃道：“對玄策溫柔體貼，對陸徵撒嬌撒痴，對本王便不卑不亢……看不出你雖不算傾國傾城，卻真是千人千面，挺會看人下菜碟對男人胃口的。可惜本王不是玄策，也不是陸徵，不吃你這一套。本王倒要看看，餓上幾天，你這妖姬還能否有力氣亂政禍國。”

完顏滅一揮手，左右便上前架住小葉子，拖到囚車之中關了起來。

陸徵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完顏滅一眼瞪回：“拔營，回燕都城！”

於是小葉子坐在囚車之中，跟著大軍一路往燕都城進發。這囚車甚是窄小，就算小葉子這般身形玲瓏之人，也不免在車中處處受制。完顏滅不給她正經吃飯，每日也只著人喂她一碗稀粥了事。

就算是小葉子從小過慣苦日子，也實在受不了這般整天喝稀湯，人也很快消瘦了下去。幾日之後，大軍到了燕都城畔，完顏滅先行進城處理事務，著人好生看管小葉子。完顏滅一走，士兵們很快便散了羊。反正地處軍營，周圍都是兵士，小葉子在囚車之中也跑不出來，著一兩個人看管好了也就是了。只是由誰來看管，倒每次都是一個難題。

小葉子躺在囚車之中，望著天上繁星點點，絲毫不理會周圍如常一般推諉著工作的燕金士兵。

“阿城，你負責看管這個女人。”

“憑什麼又是我啊？你們都去吃吃喝喝了，就把我一人落在這，我不幹。”

“誰讓你小子是新兵。看好了啊，不然回來揍你。”

新兵罵罵咧咧的走回囚車旁邊，看著漸漸遠去的同僚，不忿的嘟囔道：“……真倒黴，怎麼又是我。這小娘們兒就算好看，也架不住天天看啊，這看得見又摸不著，真是……”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在新兵身後響起：“你去吧，這兒我來看著。”

新兵回頭一看，卻是陸徵。燕金士兵崇尚軍功，對這個只會造火炮不會打仗的小孩兒大官一向也不太尊重，聽得他主動要求看管人犯，登時喜上眉梢：“那辛苦陸將軍了。”新兵連禮都不行一個，便即撒開腳跑了。

陸徵淡淡一笑，一轉頭，卻見小葉子靜靜的望著他，他臉上一紅，道：“……怎麼這樣看著我？”

小葉子看著此刻的陸徵，只覺得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之前的他，有時熱情，有時懦弱，有時失落，卻從未像現在一般透著一股看透世情的疏離。其實也並不意外，本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在這隻論軍功的權力場呢？就算是天才又如何？不過一個被控制豢養的十一歲少年，就算拼盡全力，又能換來幾分尊重？

“沒什麼。只是看到你，有些同病相憐罷了。”小葉子輕聲道。

陸徵神色一頓，沒說什麼，只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從囚車的縫隙之中遞了進去：“快吃吧。這麼多天一直拿稀湯灌肚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小葉子開啟紙包，見幾層油紙之中抱著幾個夾肉的饅頭，愣了一愣。

“你沒必要這樣。”小葉子低聲道，“若是讓完顏滅知道了，你又要受苦了。”

陸徵淡淡笑道：“收下吧，算是我的謝禮。謝謝你沒在完顏滅洩露我的秘密。”

小葉子輕輕一笑，低下頭去咬了一口饅頭。

“很抱歉……你這麼遠來投奔我，我卻無力保住你。”陸徵沉聲道。

小葉子搖搖頭：“你有你的難處。都是昭胤人，都懂的。”

陸徵嘆了口氣：“每天就是做事，做事，做事，不是盯著鑄炮，就是趕著畫圖。可不管做多少事，該看不起我的，還是看不起我。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能捱到幾時？你說，是不是因為我還是個孩子，所以他們才會這樣待我？若是我長大了，是不是會好些？”

傻孩子，哪裡是因為你是個孩子——小葉子眨眨眼，答非所問：“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離開這裡我又去哪兒呢？”陸徵一笑，“去天王幫嗎？”

小葉子凝視著他，輕聲道：“陸天王曾是天王幫首腦之一，死在他手下的燕金人不在少數。而他自己亦是死在燕金間諜的手中……這已到了燕都城附近，不日你也將見到乳孃。若不是，還則罷了，但若乳孃證實你真的是陸敵之子，你在這燕金之地又當如何自處？”

陸徵似是不願去想，搖搖頭道：“我只想知道我的身世，至於別的……燕金帝國養育我十一年，這份恩情我是忘不了的。其它的事，我只能試著不去管它。”

小葉子見他神色憂鬱，顯然不想再談此事，唯恐再說下去要露了馬腳，便幽幽嘆了口氣：“也是。生養皆父母恩，你這樣想也在情理之中。唉，我也是自身難保，有什麼資格去指教你以後的生活。只希望你今後少遇到些挫折，多些快樂，我就於願已足了。”

陸徵伸出手去，隔著囚車握住小葉子的手：“小腰，你真是善解人意。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最近怎麼了，總和昭胤人過不去。”

小葉子心中一跳——還有其它昭胤人？莫不是楊一釗？她按捺住想要跳起來追問的衝動，只裝作好奇的樣子，輕聲問道：“怎麼？戰局不定，太子殿下又拿什麼人撒氣了？”

這本是軍事秘情，本不該從陸徵口中說出。但最近燕金與昭胤戰局變化無常，鐵浮陀製作又遲遲沒有進展，陸徵在完顏滅那也是受了不少委屈，這一聽“撒氣”二字，胸中便有一股怨氣，對所言之人也多了一份同仇敵愾之心。

反正小葉子已是囹圄之囚，對她說了也無妨，他便忍不住在這善解人意的姐姐面前倒了出來：“在去邊境之前的幾日，太子殿下得了一個叫楊一釗的昭胤人。尋常時候，太子殿下對抓來的昭胤人一向是不客氣的。這個楊一釗一來之時，也沒受什麼好待遇，刑罰也受了不少。但後來就……也不知這個楊一釗有什麼本事，竟讓太子殿下轉了性，硬泡轉了軟磨，非要勸降他不可。可是這楊一釗就是軟硬不吃，不管太子威逼利誘，就是不肯歸順。太子殿下不滿意，便將他軟禁在燕都城的皇宮之中。”說到此處，陸徵看了小葉子一眼：“哦，對了，你是不是和這個楊一釗認識啊？”

“他……”小葉子垂下眼簾，不與陸徵直視，“他曾是天王幫離人閣的閣主，是我之前的上司。他……他人挺好的，也很照顧我們這些新入幫的弟子。哎，世事無常，後來他被蕭昀汐從天王幫中除名，我便再也沒見過他了。想不到竟在這裡。”

陸徵試探道：“那……既然是你的朋友，只要有機會，我便託人多照應著些，可好？”

小葉子急忙搖頭：“不，不，你別為此涉險。本來你就因為是昭胤人而受人排擠，如今要是再因我去同情犯人，而再落人口實，我於心不安。”

從未有人如此為自己打算，陸徵見了，亦只覺心中更是溫暖。

小葉子任由他握了一會兒手，便將手輕輕抽出：“你該叫那個新兵回來了，再呆久了，只怕對你不妥。”

陸徵嘆了口氣，留戀道：“那……等有機會，我會向太子殿下進言，別讓你太受苦的。”說罷，他有戀戀不捨的看了小葉子一眼，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小葉子笑著目送陸徵離去，心下感慨不已——這孩子當真是缺愛，隨便一點點的包容和同情，便使得這孩子戀戀不捨。只可惜這孩子從記事就跟了完顏滅，若是在昀汐御下，相信這孩子就算不做這些，也沒有人會怪他。若有機會，哪怕不為立功，她也願意幫他討一個正常的生活。

不過也多虧這孩子，她才知道了楊一釗的下落。完顏滅要勸降楊一釗……這倒是個有用的情報。看來離見到楊一釗的日子不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