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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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開啟的一瞬間,許知淮稍有恍惚。
殿內有股淡淡的茶香,熟悉又親切,是太子最喜歡的桂花烏龍。
她蓮步輕移,叩拜行禮。
“起來說話吧。”
“謝娘娘。”
許知淮緩緩抬眸。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長公主朱維楨。
端莊秀麗,雍容大氣,風華絕代……不過是電光火石間,許知淮的腦海裡閃過無數個華麗的念頭來形容她,又覺不夠貼切。
她的五官精緻而立體,眉如墨翠,臉頰圓潤,宛如中秋圓月。她的眉眼和弟弟朱宿星頗為相似,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氣質。她長了一雙天生會笑的眼睛,然而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她那雙柔光盈盈眼睛的背後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冷靜和疏離,彷彿與這世間的一切都隔著薄薄的霧氣,欣賞卻不親近。
朱宿星是溫溫的,她是涼涼的。
他們是同胞,卻不是同類。
原來這就是能讓衛漓心生敬畏,不敢造次的長公主殿下。
當許知淮默默出神之際,朱維楨也在觀察著許知淮的一顰一笑,她對她的美貌並不怎麼驚豔,反而十分好奇她的性情。
許知淮看著很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從她待人接物的姿態,說話的語氣和喝茶的動作,可見是學過規矩的。
皇后娘娘對許知淮毫無興趣,提點幾句,便讓她好自為之。
許知淮也識趣,喝過茶謝了恩,準備起身告辭,誰知,朱維楨也欲要離開,似乎有和她同行之意。
許知淮恭恭敬敬候在廊下,等朱維楨微笑著走出來,忙屈膝一禮:“知淮恭送長公主殿下。”
朱維楨眼神晶亮,語氣溫和:“今兒天晴氣爽,咱們一道走走吧。”
過於親切的話語,讓許知淮頗感意外。
朱維楨帶著許知淮來到文心亭小坐,兩人面對著面,可以將對方最細微的表情和神態都看得一清二楚。
朱維楨不問許知淮的家世背景,反而關心她在宮中可否習慣?
“想你初來乍到,一定有諸多不便吧。”
許知淮故作受寵若驚,連連點頭道:“多謝長公主關懷,宮中一切萬般皆好,知淮能留在這裡陪伴殿下已是……”
朱維楨聽著聽著就很有意思地笑了。
許知淮一時語凝,無辜眨眼。
朱維楨目光盈盈,輕嘆了聲,繼而語調溫和道:“今日我只想聽實話,不想聽客套話。不管你是什麼背景什麼出身什麼來頭,那些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可以讓太子快樂。”
許知淮也不喜歡扮蠢,權衡之下,忙起身斂衽盈盈一拜:“知淮心中最希望的也是殿下平安快樂。”
朱維楨將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明亮的眼神裡藏著幾分探究,幾分犀利:“當真?我生平最厭惡人說謊話。舉頭三尺有神明,出口便要作數成約,不可虛妄。”
許知淮鄭重點頭:“知淮絕無虛言!為了殿下,知淮義無反顧,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朱維楨含笑點頭:“我最喜歡有情有義的孩子了。好好服侍太子,將來必有回報。”
“知淮謹記公主殿下教誨。”
“對了,那幅王楚羽的《煙波淮上圖》,當初是你忍痛割愛送來的,我甚是喜歡。”
“《煙波淮上圖》是家父生前最愛。家父曾說過,寶劍贈英雄,書畫送佳音。公主殿下博覽天下,才情卓然是最好的惜畫人。”
許知淮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不經意的天真和誠懇。
朱維楨嫣然一笑:“好會哄人的嘴。”
許知淮沒想到自己能哄得長公主高高興興,不知是她太心善了,還是自己演得太好了。
午後時分,長公主派人送來一份禮物。
恰巧朱宿星也在,他頗為好奇,笑著開啟來看,忽而當場怔住。
許知淮笑盈盈地湊上去,也是恍然一驚。
那是一幅端莊慈祥,衣褶飄逸的觀音像,觀音的面相溫和而凝重,右手施捨,左手持蓮,更妙的是,這幅畫不是畫出來的,而是由一針一線刺繡而成。
許知淮捂著嘴感慨道:“天吶,實在太美……太震撼了。”
朱宿星恍惚片刻,轉頭看向許知淮,驚訝又不解道:“你可知你有多幸運?”
許知淮搖頭不解。
朱宿星一邊欣賞那幅觀音像,一邊娓娓道來:“長姐從小心靈手巧,女紅更是了得。長姐十歲解下佛緣,得金元寺解元住持點撥教化,之後的每一年,長姐都會親手繡一幅觀音像,其做工之細緻講究,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實屬不易。”
許知淮且驚且詫,忙跪地謝恩:“殿下如此厚愛,臣妾怎麼擔得起呢。”
朱宿星小心翼翼放下畫像,忙伸手扶她:“長姐給你,就是你的。”
許知淮自然不敢怠慢,忙吩咐南姑姑將這幅觀音掛在廳堂。
不知為何南姑姑的臉都僵了,動作格外小心翼翼不說,目光更是有些避諱。
作孽太多的人,最怕的因果報應。
她應該怕的。
許知淮端端正正叩拜觀音,雙手合十,低眉斂目。
朱宿星看著她整個人沐浴在燦陽之中,粉白的肌膚幾乎半透明,純淨無瑕,清麗的面龐宛如發了光一般。
觀音慈悲,美人虔誠,有種返璞歸真的聖潔感,她周圍的一切也隨之生出幾分佛性。
朱宿星心神曠然,一時竟看痴了。
許知淮看似感激,其實內心並不平靜。
這突如其來的恩賞,讓她捉摸不透,長公主為何如此厚待她?她是為了殿下?還是為了別的?
次日清晨,許知淮悠悠轉醒,就見錦嫿站在床邊笑得滿臉欣喜,似乎有什麼的高興的事。
“怎麼了?”
錦嫿轉身指指桌上的燭臺,又指了指繡花枕,笑眯眯的。
原來是她昨晚沒有做噩夢。
許知淮幽然的黑眸飄向堪堪燃盡的燭臺,自然也明白了。
錦嫿跑出去對著觀音像連連叩拜,還願似的。
許知淮看著她歡歡喜喜的模樣,內心毫無波瀾。
神佛渡不了她的苦,也鎮不住她的夢魘。
她那漫長悽楚的厄運,註定只能終結在衛漓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