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出宮,最忌暴露行蹤。

不過,這次朱宿星準備光明正大地下淮州,之前種種敲山震虎,對謝家的威懾微乎其微,不得不動真格的了。

淮州連年遭災,偏又接鄰異族番邦之境,內憂外患,禍事接連不斷。如今更是亂成一鍋粥,流匪草寇猖狂作亂,連朝廷的皇糧也敢搶。再這麼鬧下去,朝廷的顏面何存?

飛簷玲瓏的堂皇殿宇,靜謐幽然的出塵茶香。

朱宿星全神貫注地望著面前的棋局,皺起細長入鬢的烏眉。他的對面坐著一個清潤俏麗的女子,她纖纖素手隨意一落就輕鬆完成了棋子間兇猛的廝殺。

棋盤上一黑一白,激戰正酣。

朱宿星遲疑許久,收回伸出的手,無奈搖頭:“長姐果然厲害,這局我輸了。”

朱維楨手裡仍捏著顆白子:“堂堂太子怎能輕易認輸於人?”

“願賭服輸,光明磊落,而且輸給長姐這樣的高手,一點也不丟臉。”

朱星純聞言恬淡抿唇,一顰一笑滿含清朗氣韻:“太子也會哄人了。”

“小時候都是長姐哄著我照顧我,現在換我哄著長姐。”

他們姐弟親密無間,說起話來毫不避諱。

兩人說著說著提起淮州,朱維楨垂眸許久,沉吟道:“太子長大了,頂天立地,自然不用畏懼外面的兇險。只是此去淮州,太子究竟想要辦什麼事?”

朱宿星挑眉:“當然是徹查真相,肅清朝中汙穢敗類,以解民生之艱難。”

朱維楨點點頭:“果然樁樁件件都是好事。不過太子也要知道,好心也會辦錯事。”

朱宿星一臉認真:“長姐此話何意?”

“淮州水深,太子心裡是明白的。淮州就是一個大染缸,黑的白的全混在那裡,到底要如何分辨誰是白的,誰是黑的?貪墨成風,滿目亂象,那些官員身處是非之地又有幾個能獨善其身?”

乾淨的,沾上不乾淨的,也就全都髒了。

朱宿星見長姐有意提點自己,忙虛心請教:“長姐有什麼好辦法?”

朱維楨溫溫和和:“常言道,論跡不論心。太子大出大進明斷查案,只需找出元兇,底下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以後再慢慢釐清。還有,請太子一定要查明,這案子背後到底是官商勾結,還是商官勾結?差之一字,謬之千里。”

朱宿星緩緩點頭,陷入沉思。

朱維楨點到為止,將手裡的棋子扔入棋盒,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太子聰慧機敏,本輪不到我來教。方才的話,權當你我姐弟閒談。”

“不,長姐的話,我會牢記於心。”

話音剛落,外面來人躬身稟報:“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青衣侯求見。”

朱宿星沒有半分思索:“讓他進來。”

“是,殿下。”

朱維楨有心避諱。

朱宿星出言挽留:“長姐請留步,衛漓鮮少來千華宮走動,讓他給你請個安吧。”

衛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神情端正,一把撩起長袍,利落地跪地請安:“臣衛漓給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請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

朱維楨看了衛漓幾眼,遠遠見到嶽屹川也走了進來,不知為何他看衛漓的眼神,有些慍色。

“難得你們都來了,正好嘗一嘗今年的新茶。”

她吩咐宮婢給衛漓和嶽屹川上茶。

衛漓接茶道謝,低頭抿了一口,眼神有意無意地瞄了眼桌上的棋盤,坐擁雙虎口的黑子,怎麼會被白子窮追猛打層層包圍呢?

太子故意輸的太明顯了,長公主一定看出來了,棋局過半就不下了。

旁邊的嶽屹川雙手接過茶碗,略顯緊張又畢恭畢敬:“卑職謝公主殿下。”

平日裡那字正腔圓的嗓音,竟然夾雜著些許不可名狀的暗啞。

衛漓瞟他一眼,眼神不屑。

朱維楨落落大方,對著他們一笑:“聽說,你們就要跟隨太子去淮州辦大事了,今兒以茶代酒,算是為你們踐行。”

嶽屹川又是第一個回話,只見他腰背挺直,鄭重其事道:“卑職必當竭盡全力,保護好太子殿下的安全。”

朱維楨淡然道:“你一向行事穩重,辦事仔細,我很放心。”

衛漓見嶽屹川一副“乖順”模樣,勾勾唇角,揚聲道:“臣也向公主殿下保證,此行必定平安順利。”

殊不知,朱維楨轉頭深深看他一眼,柔美靜嫻的臉上浮現出不可小覷的莊嚴:“這種賣乖討巧的話,不該從你青衣侯的嘴裡說出來。今兒,你們既喝了我的茶就要聽我的話,就要拿出全部身家本事保護好太子,凡有絲毫差池,就提著你的腦袋回來見我吧。”

輕聲細語中的威嚴殺氣,更令人膽寒。

衛漓忙一臉正色,低下頭沉聲道:“臣遵命。”

淮南大案懸而未破,太子奉得皇命,召青衣侯衛漓以及工部戶部兩名員外郎前往淮州,徹查淮南皇糧失竊一案。然而,皇上今早才下了旨,隔日又重賞謝寧朝護國有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謝寧朝感激涕零也是做足了戲。

許知淮從未想過自己能有踏出宮門的一天,還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她有些擔心,太子那溫潤和善的性情在宮中最自在,到了淮州他有什麼手腕和那些貪官汙吏鬥呢?

難道全靠衛漓一人大開殺戒?還有,太子一直以為淮州是她的故鄉,可她不是真正的許知淮,對淮州所知甚少,錦嫿又不在她的身邊,沒人能幫她遮掩。

她越想越急,喉嚨裡漸漸泛起一絲乾渴。

帳幔撩開,許知淮悄然起身,不忘回頭看看熟睡的朱宿星。

溫涼的茶水入喉,讓她一點點冷靜下來。

真正的許知淮身家背景非常乾淨,他的父親許定倫是三代單傳的獨子,二十五歲時中了舉人,後又娶了啟蒙師父的掌上明珠,夫妻相敬如賓,和和睦睦。許定倫也曾做過兩年官,因看不慣官場上的歪風邪道便辭了官,開間私塾過日子。

許定倫為人低調卻交得不少好友,三年前他攜妻帶女受邀去往揚州做客,誰知路上遭了難。

許知淮和錦嫿因為年紀小身子輕飄在浮木上撿回條命,後被路過的漁家所救。然而,她的爹孃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