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屍體被抬走了,侍衛們提著一桶桶清水沖掉木板上的血跡,看似是衝乾淨了,空氣中仍殘留著血腥的氣味。

許知淮雙手抱膝坐在床上,久久無語。

朱宿星安撫她一陣,留她自己梳洗更衣。

許知淮脫下那身溼塌塌的衣裙,直接用冷水擦身,她用力擦去臉頰和耳鬢的血跡,直到面板泛起澀澀刺痛。

許知淮垂眸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她的臉有些扭曲,眼神晦暗且哀傷。

她心裡知道,漁村的人是凶多吉少了。

當年皇極衛能屠了她家的村子,今晚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

一陣涼風輕輕吹過,惹得許知淮打個寒顫。

她不禁又想起那個火光滿天燒的夜晚,一群橫刀飛劍的黑衣人浩浩蕩蕩闖入村子,殺人放火,手段狠絕!

等她從冬窖裡爬出來的時候,只有滿目瘡痍的慘狀。

濃煙滾滾,斷牆殘壁,遍地都是燒焦扭曲的屍體。全村六十幾口,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

那一晚成了她永生永世的噩夢。

許知淮深吸一口氣,仰起頭抑制奔湧而出的眼淚。

她本該乖乖聽話,留在艙室。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鬼使神差地走上甲板,對岸的皇極衛一字排開,黑衣革靴,手持著鋒利無比的唐橫刀。

衛漓和嶽屹川冷冷睨著那些跪地求饒的漁民們,不管是男女老少,全都要一一問審。

很快,哭聲傳來,聲聲刺耳。

許知淮的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她不敢再聽了,抱頭捂耳,倉皇地跑回艙室。

塵封許久的痛苦將她層層擊破。

朱宿星迴來找她,見她踉蹌逃跑的樣子,不禁皺眉。

等他追上她,只見她臉頰垂下兩行豆大的淚珠,哭得像個淚人兒。

“知淮。”

他急了,一把抱住她輕輕拍撫:“別怕,我在這裡。”

許知淮伏在他的肩頭,死死揪住他的衣袖,帶著三分顫音七分哭腔道:“請殿下不要再讓青衣侯殺人了……”

朱宿星明亮清澈的目光裡閃現些許柔情,他雙手扶住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他們不會傷及無辜的。”

許知淮眸光閃爍,欲言又止。

衛漓就是個瘋子,誰能管得住他?

許知淮咬咬唇,隱忍著回憶的錐心之痛,顫聲道:“侯爺的手段,殿下是知道的……那些小孩子不能殺……”

朱宿星聞言神情微怔:“你誤會了,我怎能讓衛漓傷及無辜稚童?”

“不!”

許知淮用力搖頭:“殿下是如何對待那些漁民的,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害怕青衣侯衛漓,他的手段,他的冷漠。”

朱宿星眉心微蹙,低喟一聲:“衛漓是一把陵勁淬礪,鋒芒逼人的寶劍。朝廷需要他,我也需要他。今晚偷襲咱們的人,絕非泛泛之輩可以處置的,淮南的事也是一樣。”

十年磨一劍,不破不厲。

朱宿星雖然有時反感衛漓的所作所為,但他心裡十分清楚,衛漓這把劍是父皇“親手”磨出來的。

許知淮聽完朱宿星這番話,默默垂眸,濃密的睫毛擋去心底的哀傷與失望。

是啊,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衛漓手中這滔天的權勢是朝廷給他的,是皇上給他的,也是太子給他的。他焉能不用?

只是當年朝廷為什麼要殺她的家人?

她不懂,她不明!

見她微微入神,朱宿星又一把將她攬在懷裡,讓她安靜平復,他貼著她的側臉,低低道:“我知你內心良善,只是今晚一定要殺人的。”

許知淮咬唇不語,滿心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灰青透白。

許知淮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總覺得耳邊還能隱隱約約聽到些哭聲。

猶豫許久,她才推窗看去。

岸邊的皇極衛不見了,求饒喊冤的村民也不見了,只剩一堆堆燃燒殆盡的火堆,嫋嫋餘煙隨風飄。

許知淮的視線也跟隨輕煙轉移,很快她便看見岸邊碎石間不斷泛出的殷紅之色。

待她細細看上幾眼,心又不自覺地糾結成團。

區區一晚,又有多少條人命折在了青衣侯衛漓的手裡?

許知淮靜靜睨著那片汙濁血水,輕輕地喘息。

經此一事,她也明白了,這殘酷背後的始作俑者,不止衛漓一人,還有那個日日把自己捧在手心的太子殿下,還有他高枕無憂的皇帝老子!

真相也許要比這片血水還要渾濁,混得令人生寒。

一夜的風波過後,諸事妥當,商船再度啟程。

許知淮收拾好自己之後,起身去往前艙,準備為整夜未睡的朱宿星素手烹茶。

衛漓和嶽屹川也在,許知淮沉靜安然,該行禮行禮,該做事做事,一雙纖纖玉手,起起落落,變出三杯香茗。

第一杯自然是給朱宿星的,她雙手呈上,粲然一笑:“殿下請用,這是殿下喜歡的桂花龍井。”

朱宿星有些心疼:“這種事,何須你來做?”

許知淮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風輕雲淡,垂眸道:“殿下,昨晚我一時嚇糊塗了,說了很多失禮的話,而且,我也想起來了,我被刺客偷襲時,幸好青衣侯大人及時出現,救了我一命。”說完她盈盈轉身取來第二杯茶,對著衛漓屈膝一禮:“謝大人救命之恩,一杯清茶,聊表謝意。”

朱宿星聞言微詫,忽然聽到衛漓大聲高笑。

他接了茶,看也不看許知淮一眼,只望向朱宿星:“殿下的女人果然不一般,頗有容人之量。”

他嘲諷輕佻的話語,並未讓許知淮慌張不安,她又把第三杯茶送給嶽屹川:“嶽大人昨晚保護殿下受了傷,不知可有大礙?”

嶽屹川皺眉不動,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許知淮,久久才道:“並無大礙。”

許知淮奉了茶,便識趣退下,安安靜靜地回到艙室。不過她也沒閒著,沐浴更衣,梳妝打扮,把自己收拾得精緻俏麗。

天黑了,鳥兒要歸巢了。

朱宿星迴來休息,進門便是一怔。

橘黃的燭光下,許知淮一襲緋衣,含苞待放。

她杏眸一轉,神采奕奕地望向朱宿星,顧盼流轉間媚意橫生。

跟著,她起身朝他跑來,身姿翩翩,靈動如蝶。

“殿下。”

她軟綿綿地撲過來,粉嫩雙臂主動勾住他的頸項,溫香軟玉,投懷送抱。

朱宿星驀地一怔,胸口發熱,似乎想說什麼,誰知,懷中的人,櫻唇迎上,主動輕吻。

這樣的行為,企圖再明顯不過,他怎會不懂?

朱宿星目光波動:“你怎麼了?”

許知淮將小臉埋在他的頸窩,在他的耳邊吹著暖暖的氣:“殿下,我好後怕,若昨晚我死在那刺客的刀下,我此生最捨不得的就是殿下了。在我的心裡只有殿下一個人,我只為殿下一個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