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宿星越是激動,衛漓越是冷靜。

一個失控咆哮,一個冷言勸說。

盛怒之下,朱宿星第一次對衛漓動了手,照著他的面門,結結實實地狠揍兩拳,打得他嘴角出血。

衛漓不躲不退,仍是平靜道:“殿下,淮妃娘娘不會死,這是最好的辦法。”

“擋我者死!”

衛漓將長長的手臂橫在他的面前:“殿下不可殺臣,就算要殺,也得等到殿下把酆都的事平了。”

朱宿星氣得臉都青了。

衛漓一字一句道:“為了長公主,為了殿下,臣還不能死!”

兩人對峙,久久沉默。

許知淮在內務府受刑,才半個時辰就成了個血人兒,她氣若游絲地躺在地上,負責行刑的內監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嚇得不敢再打了。

正當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隊皇極衛過來領人。

他們面無表情地出示青衣侯的令牌,將奄奄一息的許知淮帶走了。

她被狐裘包裹起來,橫抬著出了宮。

皇后娘娘有令,許知淮即日貶為庶民,逐出皇宮。

她保住了半條命,卻失去了全部的恩寵和榮耀。從今往後,皇宮內院就成了她的禁地。

半死不活的許知淮,能去的地方只有一處,青衣侯府。

等再醒來時,痛苦如潮水般湧來,衝擊著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經,許知淮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碎了,尤其是下半身……幾近麻木。

許知淮想,自己是不是癱了,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個廢人。

她望了望頭頂的紗帳,就知這裡不是建章宮。

昏暗的光線,古樸的擺設,處處都透著冷清。

許知淮努力從嗓子眼裡發出一點點聲音,可是無人回應。

太子,錦嫿,他們都不在……她掙扎幾下,還是昏了過去。

過了一晚,許知淮耳邊的哭聲喚醒,她睜眼看去,就見錦嫿灰頭土臉地跪在床前,臉上分明也捱過打的樣子。

許知淮從嗓子裡哼了哼,錦嫿猛然抬頭,張大了嘴。

主僕倆,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許知淮的腰椎傷得很重,整日臥床不起,臉頰的淤青也變成難看的紫紅色,乍看之下,就像是被毀容了一樣。

錦嫿把屋裡的鏡子全都是收了起來,給她梳洗擦臉的時候,也不會把水盆靠得太近。

許知淮何其敏銳,知她擔心什麼。

等能開口了,她才緩緩道:“我這張臉若是毀了,咱們倆的處境也不會變得更糟的。你放心……”

錦嫿聽得這話,只是默默流淚。

須臾,她突然拽了一下許知淮的衣袖,用手指點水在地上寫字。

“姑娘,逃吧。”

許知淮偏過頭掃了一眼,無聲地笑。

逃?

往哪裡逃呢?

太子爺沒有來找她,衛漓也遲遲沒有露面,他們似乎把她都拋之腦後了。

可惜,就算是不要了的東西,他們也不會輕易丟棄。

錦嫿猶猶豫豫,又在地上寫了一句話。

“姑娘要忍。”

許知淮輕輕嘆息,閉了閉眼睛,截斷眼角的淚。

“錦嫿,我們要一起忍下去!”

衛漓回府的那天,許知淮還不能從床上坐起來,她半靠在錦嫿的肩,一勺一勺地喝著濃苦的湯藥。

當他推開門的那一刻,嚇得錦嫿一個激靈。

許知淮抬眸看去,發現他今日穿的是官服,她輕聲叮囑錦嫿別慌:“把我扶起來。”

錦嫿給她的身後墊了厚厚的被子,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穩了。

衛漓來到床前,背過雙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他看到了她臉上的傷痕,厭惡皺眉:“內務府的手,下得真重啊。”

許知淮輕聲問道:“殿下呢?”

“太子爺忙於政務,自然在宮中了。”

“殿下知道我在這裡嗎?”

“這不重要。”

許知淮聽著他的冷言冷語,不甘心地捶打床鋪:“這對我很重要!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衛漓見她語氣發顫,勾唇一笑:“許知淮,你慌了。”

許知淮無聲瞪了瞪他。

“宮中你是回不去了,至於殿下……他自然會想起你的。”

“侯爺的意思,是讓我留在侯府常住?”

衛漓又是一笑:“除了這裡,京城哪裡還有你容身之處呢?你得罪了皇上,得罪了皇后娘娘,人人得以厭惡。”

許知淮咬唇:“那侯爺的一番心血,豈不白費了……這一年多來的付出,全都白費了。”

衛漓知她不甘心,他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錦嫿,掀起長袍,坐在床邊,離她極近。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像在觀察著她的傷。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許知淮對上他複雜的眸光:“是人可惜了,還是臉可惜了?”

“人……”

衛漓故意拖長語氣,話留一半:“人有什麼好可惜的?世上的女子千千萬,姿容清絕者,數不勝數。”

許知淮垂眸,不自覺地攥緊雙手。

“可是,你有你的好處。”

衛漓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以指腹摩挲她的肌膚:“你的膽子夠大,什麼事都敢做。”

許知淮心裡也不抱什麼回宮的希望了。

既然宮中回不去了,那就索性回酆都去吧。

她每每噩夢纏身時,模糊不清的家鄉。

“侯爺,我這次總算是幫了您的忙,不知可否求個賞?”

衛漓笑:“你還想著要好處呢?”

好貪婪的女人!

許知淮繼續道:“反正,我在京城已無立足之地了。不如侯爺讓我走吧,賞我些碎銀子做盤纏就可。”

她的積蓄都在宮中,一文錢也沒帶出來。怎麼來就怎麼回,錢還是錢,只是從來不是她的。

衛漓挑眉:“你想走?”

“就算侯爺有心幫太子爺養我一輩子,我也該有個自知之明。而且,我的身子我的臉也不中用了。”

“放你走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好向太子爺交代。”

許知淮冷冷一笑:“交代……侯爺不如說我傷重不治,已經死了!”

她的心裡不是沒有過期望,只是現實太殘忍。

她等不來她的殿下,他也不該來。與其徒留期待,還不如讓朱宿星心懷遺憾,只要想起她,便會徹夜難眠。

如果可以,真希望他能心痛一輩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