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怕死?還是篤定自己根本不會死?

許知淮隔著薄薄的紗帳,看著老郎中閒庭信步般的背影,不禁暗暗懷疑。

他真的只是個尋常的鄉村郎中嗎?

晌午的日頭有點大,身上蓋不住被子,錦嫿怕她生汗,取了一把絹扇輕輕地給她扇著。

蘇雨進來換水,見許知淮微微發呆,主動道:“主子一定悶得慌吧,不如我給您唱個小曲解解悶兒。”

許知淮微微一笑:“想唱就唱吧。”

蘇雨端莊屈膝,先是一禮,然後挺腰直背,捏起了曼妙的蘭花指,嬌柔低婉地唱了起來。

歡場學來的小曲兒,自然少不了郎情妾意,男歡女愛。

她的靡靡之音,也惹來了衛漓的注意。

他踱步來到門口,見蘇雨邊唱邊跳又嬌又俏,而許知淮倚在床頭,懶洋洋地聽著看著,略顯蒼白的臉,宛若一朵稚嫩的小花。

隔著窄窄的門縫,衛漓只能看見她大半張臉,她眉眼低垂,神情慵懶且遲緩,她今兒穿了件素粉緞面的長袍,隱隱可見銀線繡成的波紋,更顯得她的面板白皙清透。

許知淮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甚得人心。

衛漓單手推開了門,木門半舊不新,發出“吱呀”一聲。

蘇雨順勢轉身,一雙媚眼率先飄了過去。

可惜,衛漓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朝著許知淮走去,她抬眸懵懂,微微有些散神,模樣楚楚可人。

蘇雨見狀,大著膽子又多唱了一句,見衛漓還是無動於衷,才匆忙跪下行禮。

“見過侯爺。”

她的聲音很清脆。

衛漓沒有在意,可許知淮聽得清清楚楚,她有心做個“順水人情”,對著衛漓微笑道:“侯爺來的正好,一起來聽聽小曲兒吧。”

蘇雨聞言有些受寵若驚,忙對許知淮投以感激的目光,誰知下一秒,衛漓陰沉沉的目光落了下來。

太過鋒利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視。

蘇雨瞬間慫了,再不敢造次,匆忙忙地退下道:“奴婢這就去給主子奉茶。”

衛漓收回目光,又瞥了一眼錦嫿,分明是嫌她礙事的眼神。

錦嫿也低頭退下,許知淮見狀,稍稍往床裡挪了一下位置,輕聲道:“侯爺今兒不太高興啊。”

衛漓撩起長袍,緩緩坐下。

他好像故意不說話似的,許知淮只好又道:“侯爺有什麼事嗎?”

“無事。”

他冷冷回了兩個字。

許知淮也不再吭聲。

兩人就這麼靜靜坐著,直到蘇雨端了茶進來。

“請用茶。”

她又換了一副腔調,溫柔甜美。

許知淮含笑道:“今日天熱,侯爺喝口茶消消暑吧。”

衛漓看穿她的心事:“我不想喝茶。”

“那侯爺想喝什麼,我讓蘇雨去準備。”

衛漓淡淡道:“不如喝酒吧。”

許知淮微一挑眉:“看來侯爺今天心情甚好。”她又看向蘇雨:“趕緊去準備一下吧。”

不消片刻,一桌酒菜就準備好了。

許知淮望著衛漓的側臉,靜靜道:“我身子不方便,不陪侯爺一起用了。”

衛漓來到桌旁落座,蘇雨適時上前,小心翼翼地給他斟酒備菜。

她袖間帶著淡淡的脂粉香,混著酒香,隨風飄來。

衛漓厭惡皺眉,他故意對著許知淮道:“你不是喜歡聽小曲兒嗎?讓她接著唱吧。”

許知淮微詫,點一點頭:“侯爺有興致就好。”

蘇雨忙整整衣襟,輕輕慢慢地唱了起來。

衛漓喝酒聽曲,看似愜意,實則暗暗憋著一股火。

酒過三巡,蘇雨唱得越來越起勁兒了,纖細的腰身也隨之扭動起來,動作也越來越大膽。

衛漓重重撂下酒杯,忽而對著許知淮質問道:“許知淮,這就是你選的好丫鬟!”

此言一出,許知淮蹙眉,蘇雨驚恐。

她不敢再跳了。

“好端端的,侯爺怎麼惱了?蘇雨是什麼出身,您是知道的,她的本事還多著呢。侯爺不喜歡聽曲,那就讓她做些別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衛漓已經一把摔了酒杯,他甩袖,以食指指向蘇雨的面門:“我不想再看見這個女人。”

蘇雨忙跪地求饒,頃刻汗流浹背。

許知淮倒是格外鎮定:“侯爺彆氣,天熱生氣容易傷身。”說完,她淡淡吩咐道:“都下去吧。”

蘇雨落荒而逃,腳步踉蹌。

許知淮繼續道:“侯爺不喜歡蘇雨,我不讓她侍奉就是了,何必這麼兇……”

“許知淮,你讓誰來勾引我都沒用。”

衛漓挑明瞭話:“下次我不會這麼客氣了。”

“侯爺誤會了,我不過是讓她練練本事,免得不小心疏忽了。等到了酆都,蘇雨自有她的去處,侯爺就饒了她一命吧。求你了,侯爺。”

許知淮軟綿綿的哀求,讓衛漓心中的無名火,消去大半。

他換了一隻新杯子,繼續喝酒。

酒杯空了,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又望了過來。

許知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起身,她才伸出手去夠酒壺,便被他一把拉過,她順勢坐在他的懷中,嗅到了他身上的薄荷涼氣。

許知淮原本厭惡這味道,今兒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清清涼涼也很妥帖。

她抬眸,他低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處。

“我親自給侯爺倒酒,可好?”

許知淮剛吃過一顆糖果兒,呼吸間有股清甜之味,衛漓眸光微凝,下一秒就反常吻了下去。

他渴望她。

這種渴望被醉意薰染,更加強烈。

許知淮驚詫,沒有反抗。

淺嘗輒止,無聲無息。

衛漓一直睜著眼,他在看她,看得格外認真。

許知淮眨眨眼,彎長的睫毛擋不住他過於炙熱的目光。

他橫在她腰間的手,很沉,很重。

許知淮抿一抿唇,酒味好濃。

她蹙眉搖頭:“郎中說過,我是不能沾酒的。”

這話好生曖昧。

衛漓本沒有喝醉,這會兒卻有點臉頰發燙。

許知淮抑住想掙扎的衝動,仍是望著衛漓,故作溫順。

他避諱她好幾天了,今兒怎麼又想“破戒”?

衛漓幽幽看她,深邃冰冷的黑眸,藏著無數糾結的心事。

遲了又遲,涼薄的唇,還是再度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