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寧靜。

許知淮往書案上多放了一盞燭臺,讓光更亮一點。

朱宿星把堆積如山的公文仔細整理,逐一擺放,好看的眉頭皺成一個淺淺的“川”字。

許知淮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

橙黃的燭光將他的臉龐照得絨絨發亮,更添貴氣。

夜深了,睏意漸漸襲來。

許知淮單手支頭,靠在桌邊稍稍打了個盹兒,再睜開眼睛,整個人都隨之飄了起來。

她輕輕掙扎一下,頭頂上隨即傳來朱宿星微微暗啞的聲音:“你先睡,別逞強。”

他的懷抱好溫暖,許知淮有些留戀,下意識地扯住他的衣角:“殿下……”

他拽過他的衣角,抱在懷中,像個不安的孩子。

朱宿星索性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我在這裡,不要怕。”

許知淮安心睡去。

沒有噩夢,沒有煩惱……

朱宿星望著她的睡顏若有所思,半張臉沒入陰影中,灰濛濛的。

他陪了她好一會兒,又繼續處理公務,待天矇矇亮的時候,朱宿星來到庭院醒神兒,用清冷的空氣驅趕睏意和倦怠。

嶽屹川爽快地洗了一把臉,來到他的身後,語帶關切:“殿下,您這麼熬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

“別人在外面拼死拼活,我能做的,不過是提提筆罷了。”

“殿下別這麼說,朝廷不可一日沒有您……”

朱宿星呵出一團白氣:“你去看過衛漓沒有?”

嶽屹川沉吟道:“沒有。”

“我不便出宮,你代我走一趟。雖說他是塊硬骨頭,但這次傷得太重了。”

“是,卑職立馬安排。”

趕在早朝之前,朱宿星又過去看了一眼許知淮。

她這個人窩在柔軟厚實的被子裡,臉頰粉撲撲的,像早春初開的花苞,惹人憐惜。

他摸了一下她的臉,指尖從她的眉心輕輕劃過。

許知淮睫毛輕顫,緩緩醒來。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光。

不過,朱宿星的臉比晨光還要明媚,她淺淺微笑:“殿下……”

朱宿星穿戴整齊,仍然直接抱她入懷,許知淮輕輕地“呀”了一聲,聲音中夾雜著幾分嬌氣。

“妾身會把殿下的衣服弄皺的。”

“無妨。”

他只想這樣抱著她,靜靜地呼吸。

許知淮覺察他心事沉重,單手撫上他的背:“近來,殿下著實辛苦了,若是妾身能為您分憂就好了。”

她親自送他出門,一直望著他的背影。

不過才一年的光景,他已經完全沒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朝氣蓬勃。

他臉上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愁苦的神情。

看來,他沒有衛漓是真的不行。

沐秀婉離宮那日,許知淮親自送她出了成華門,還給她擦了眼淚。

“妹妹一定要寫信給我。”

“姐姐保重,記得來看我。”

兩人依依惜別,看著就像一對親姐妹似的。

沐秀婉還給她留了樣東西,是她的貼身之物。

“這是一枚平安扣,小時候長輩送給我的,說是可以消災祈福,擋掉那些不好不乾淨的東西。姐姐常常做噩夢……有了它,總會好些。”

許知淮光聽她的語氣,就知她有多真心。

“多謝小郡主……”

朱維楨見許知淮眼眶有點紅,輕輕一笑:“你們這麼投緣,我也是萬萬沒想到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再熱鬧也會散的。”

許知淮用手帕點點眼角:“小郡主這麼一走,想要再見就難了。”

“緣來緣散,都是定數。”

朱維楨格外冷靜。

許知淮覷了一眼她的神情,忽然就產生了一種厭惡。

想起她之前對沐秀婉如何親切,如何關懷備至,不禁心底泛寒。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究竟有多少心意呢?

片刻,越貴妃輕嘆一聲:“宮裡真是越來越冷清了。”

朱維楨幽幽看她,笑而不語。

許知淮回去之後,把那枚平安扣戴在身上,錦嫿也有點失落的樣子,轉身收拾東西,結果又找出幾樣沐秀婉留下的小物件。

一方手帕,繡著她喜歡的小碎花。

許知淮也沒功夫傷心了,以後她要怎麼打聽酆都的訊息,難道只能找機會去問太子爺?

他近來心亂,問多了反而不好。

思來想去,只能動一動謝無憂了。

許知淮讓南姑姑去走一趟,把事情交代仔細。

謝無憂嫌少出門,今兒特意僱了輛馬車去裁縫鋪挑布料,裁縫老闆將她視為貴客,單獨備了間雅間,給她品茶歇腳。

南姑姑出現的時候,謝無憂格外鎮定,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她。

“好久不見,姑娘氣色甚好。”

“託娘娘的福……上次祖父的事,多謝娘娘及時告知,不知我的家人她們……”

謝無憂故作鎮定,話才說到一半就露了怯,語氣發顫。

“姑娘記著娘娘的恩德就好。你的家人男丁全數發配邊疆,生老病死全看天意。至於家中女眷,那就要看被賣到哪裡,做什麼樣的差使……”

謝無憂聽得揪心,鼻尖泛酸。

“娘娘已經救過你一次了。想讓娘娘救你的家人,你也要出點力才行。”

南姑姑一邊說一邊打量四周:“這裡的環境雖然不錯,但花無百日紅,你終究只是個外室。”

“娘娘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謝無憂心裡有數,這清淨日子過不了多久。

“你去一趟酆都吧。”

謝無憂驚詫:“酆都?”

“你祖父和酆都侯是什麼交情,你心裡有數。你祖父死得不明不白,和酆都侯脫不了干係,於情於理,這件事都不算完。現在謝家最有用處的人,就是你了。”

謝無憂也隱隱約約地知道些,祖父和酆都侯有來往,只是現在謝家失了勢,沒權沒錢,她一個人過去有什麼用呢?

“酆都侯不會見我的。”

南姑姑冷笑:“見不見的,要看機緣。”

“那東平王……薛耀怎麼辦?”

“姑娘剛剛不是說了嗎?你一個人去酆都是沒用的,要是有小爵爺陪著你,便可萬事大吉。”

謝無憂猶豫道:“我沒把握。”

南姑姑不留情面:“男人嘛,總是好哄的。姑娘之前學的本事,也該早點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