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維楨話裡話外,只有一個意思。

未雨綢繆,為了避免衛漓成為第二個功高蓋主的權臣。

在她的眼裡,她和女兒都是“棋子”。

養在一處,靜觀其變。

許知淮抱緊懷中的女兒,她這般稚嫩無辜,如何知曉大人們心思的彎彎繞繞,誰對她好是真心實意,誰對她好是別有所圖。

朱維楨見她沉著一張臉,半晌無語,只道:“你如此苦大仇深,好像我要欺負你似的。”

“不,我只是擔心。侯爺並非常人,他是沒有心的人,更不用談什麼感情良知了。殿下想要恩威並施,恐怕是找錯了幫手。”

許知淮語氣不卑不亢,只是擺事實。

朱維楨突然又笑了笑:“你真是瞭解他。”

許知淮也陪笑一下:“都是血淚換回來的經驗,都是血淋淋的教訓。將心比心,還望殿下多多憐惜安兒這孩子。”

朱維楨輕嘆一聲:“你真把我當成是不擇手段的惡人了。我待安兒還不夠好嗎?她是你的寶貝,同樣也是我的寶貝。罷了罷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得權勢者才可得喜樂安穩。”

回宮之後,許知淮看著專心致志做女紅的沐秀婉,不忍瞞著她:“殿下今兒又和我提起你的婚事了。看來是躲不過去了。”

沐秀婉聞言沒抬頭,手中一頓,彎長的睫毛忽閃幾下,沉吟道:“我心裡有數的,總這麼賴在宮裡,總是不妥的。”

“誰說你是賴在這裡的?”

許知淮忙安慰她一句:“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和殿下就是你的親人,我不許你這樣喪氣的話。”

沐秀婉抿唇微笑,眸光晶瑩:“姐姐心疼我,我自然知道。只是有些事,不是咱們怎麼想就能怎麼做的。阿爹失蹤之後,我就成了罪臣之女,雖說沒人治我的罪,但事實擺在那裡,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這一年多來,我在宮中生活得安穩快樂,幸好有姐姐和安兒陪著我。”

沐秀婉又重新密密匝匝地繡起來:“殿下既然有所安排,那說明我對朝廷對太子對姐姐……還有一點點用處。我是不會拒絕的,何必惹得大家不愉快。趁著我還在這裡,我想多陪陪安兒,多給安兒做幾身衣服,她長得那麼快,很快就能跑能跳了,衣裳多些總是好的。”

許知淮聽著聽著,便覺察出不對勁兒了。

她的聲音很弱,含著一絲哭腔。

許知淮忙俯下身子看她:“傻瓜哭什麼?你不願意,太子自有辦法保你。長公主也是說說而已,我看她心裡還沒箇中意的人選,只是先探探口風。你不想嫁,我也不捨得你嫁。”

沐秀婉吸吸鼻子,抽出手帕拭淚:“我是個不中用的人,遇事只知道哭,這樣下去還怎麼得了。”

“你是我妹妹,在我面前哭一哭又怎麼了?只是別讓安兒看見,她陪著你一起哭。”

許知淮寬慰她幾句,其實自己心裡也乏累得很。

沐秀婉往她的懷裡依偎過去,有點孩子氣的軟弱:“姐姐,女人為何一定要嫁人?一紙婚書,一襲蓋頭,糊里糊塗就嫁了人,成了別人家的人,吃別人的家飯,看別人家的臉色……”

許知淮拍拍她的肩膀,陪她感慨一句:“是啊,憑什麼受氣受罪的都是咱們。”

沐秀婉被她哄得笑了一聲,忽而說了句玩笑話:“姐姐,我有一句話,你別往心裡去。太子殿下那麼疼愛安兒,若是將來立她做了儲君,那又會是如何一番光景?”

許知淮聞言微微一怔,笑著撫撫她的肩膀:“你啊你,哭一陣笑一陣的。”

晚膳的時候,提起沐秀婉的婚事,朱宿星一改常態,沒有露出溫和的笑容,也沒有說出反對的話語。

許知淮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放下筷子,只問:“婉兒在宮中生活得很好,就這麼放出去,真的好嗎?”

朱宿星沉吟道:“你不想她出去,我自然也不想。不過讓她一直留在宮中,給咱們作伴到老,是不是也不公平。”

“留一輩子是耽誤她了,酆都侯的事還未了結,她還是戴罪之身……”

“你怕她受人欺負?”

“不是怕,是一定會。婉兒的性情柔順,加之她還有夢魘的毛病。”

“有咱們做她的靠山,不會有人敢欺負她的。”

這倒是一句實話。

誰知,許知淮輕笑一聲:“不敢欺負便是好了嗎?她該有個自己的家,有個疼她的人。”

朱宿星聽了這話也放下筷子,他專注且認真地看著她:“你才是最懂她的人。”

“殿下想想辦法吧。”

朱宿星點頭答應:“辦法總會有的,你放心。長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凡事都有的商量。”

他這話一下子又觸動了許知淮的心絃。

其實,她心裡一直想問。

當初為了她,朱宿星是怎麼和長公主商量的?

他是不是答應了什麼?妥協了什麼?

不過,許知淮從未問過她,因為她早就猜到了答案。

他順從了他的姐姐,只為保住她的平安喜樂。

許知淮收起心思,抬起筷子給他佈菜:“是我太心急了,有什麼事情都拿來煩殿下。”

“說什麼呢?罰你多吃一碗飯。”

許知淮笑笑:“這哪裡是罰,分明是寵。”

兩人相濡以沫的日常,乃是許知淮最安心的底氣。

只是她心中仍有愧疚,時不時地跳出來提醒她,自己曾經背叛過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衛漓。

可惜世事無常,不能隨她的願。

宮中的佛堂因為年久失修,淅淅瀝瀝地漏起了雨水。

皇后娘娘虔誠禮佛,不想耽誤功課,只得攜著許知淮出宮參拜誦經。

許知淮本不想出宮去的,可娘娘一句話,由不得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

皇后待她的態度不溫不火,算不得有多喜歡,但也從未刻意為難。

禪香嫋嫋,飄過鼻端,惹她心思漸沉。

滿殿神佛在上,許知淮卻遲遲不敢抬眸。

木魚聲聲作響,遠處還有暮鍾沉沉。

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忍不住回憶起和衛漓有關的過往。

他們百般糾纏,不死不休……

許知淮深吸一口氣,調整心神,虔誠跪拜,卻在一轉身瞥見了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