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聽似感慨,實則夾雜著幾分落寞。

許知淮瞬間懂了他的心。

原來,朱宿星一直都在心裡暗暗拿自己和衛漓比較。

哪怕尊卑有別,哪怕衛漓才是被厭惡放棄的那一個,他還是無法忽視他們之間的血脈羈絆。

“說來可笑,我有多恨衛漓,我就有多需要他。我今晚剛收到一封密報,衛漓在酆都擒獲蠻族首領,繳了近兩千的馬幫匪賊,湊出一萬兩現銀,正在秘密送回京城的途中。”

這就是衛漓。

他從不讓朝廷失望,從不會空手而歸。

許知淮聞言,心突突了一下,愣了愣才開口道:“一萬兩……這麼說侯爺要回來了?”

朱宿星搖頭:“他還要南下查稅,這一萬兩正好可以做賑災的糧款,其他的,還需另想辦法。”

一個窟窿補上了,還有別的窟窿等著呢。

許知淮挽住他的手臂,與他緊緊挨著:“殿下,好歹賑災的銀子有了,不急。事情總要一件一件地辦。”

“是啊,慢慢來吧。”

朱宿星疲憊嘆氣。

第二天,許知淮找朱維楨商量。

“臣妾聽說,青衣侯又找回一萬兩銀子,這筆數目不小,正好夠賑災放糧的,可等到秋天,朝廷需要銀子的事情還多著呢。”

朱維楨輕輕嘆氣:“入不敷出,捉襟見肘。往後宮中的日子也難了。”

“殿下,朝廷的銀子總是靠衛漓去搶去爭,怕不是長久之計啊。”

朱維楨見她有心提起,便問:“你有什麼想法?說來聽聽。”

“臣妾沒那個本事出謀劃策,可朝中人才濟濟,難道沒人能想出好辦法來嗎?”

朱維楨淡淡道:“債是十幾年的債了。從先皇登基起,處處都是用錢難。朝廷越窮,底下的官越貪,謝寧朝還算誠實的,貪了幾十年都認了,外頭還有多少人中飽私囊,卷一次錢就夠享幾輩子福的。誰會嫌銀子多呢。我回京之後,曾建議父皇與番邦異族互通商貿,結果邊州各郡接連出事,燒殺搶劫更是屢抓不止,鬧得險些開戰。”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事情越多越難辦。

許知淮聽明白了:“是臣妾淺薄了。侯爺威名在外,沒有人比他更有辦法。可是,殿下您從未想過衛漓也會貪嗎?”

他手裡過了多少銀子,成千上萬,無窮無盡。

朱維楨眼睛微眨,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去過青衣侯府,你見過的。”

許知淮被她拿話一點,蹙眉道:“侯爺的私事,臣妾從不知情。”

她不會以為她見過衛漓的私產金庫吧?

“別多想,我是說你見過衛漓的府邸,他的府上大多都是空蕩蕩的房間,沒什麼奢靡的排場。”

許知淮不接話茬,聽她往下說:“衛漓喜歡的不是銀子,是權力。他不會做謝寧朝那樣的貪官,那太無聊了。”

什麼金山銀山,都不如手掌生殺大權的痛快和肆意。

衛漓那種瘋子,不會委屈自己做個財迷。

“殿下,不瞞您說。臣妾現在才知道,侯爺對朝廷對皇上有多重要。”

朱維楨微微一詫:“我還以為你只會在心底偷偷琢磨這些。既然你都明白了,那就小心點吧。”

衛漓為了她,只會更瘋。

陰雨綿綿,驅散暑氣。

朱卿若不喜歡下雨,悶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還耍起了小脾氣。

錦嫿一直陪著她,拿出各種小玩意兒來哄她。

朱卿若擺弄一陣又覺得無趣,抬頭見窗外廊下站著的小小身影,便仰頭問道:“姑姑,我能和他一起玩嗎?”

秦牧守在廊下,全心聽雨。

宮婢過來喚他,他忙規矩跟上。

“你會玩過家家嗎?”

朱卿若說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秦牧猶豫一下,看向錦嫿等待眼色。

錦嫿點一點頭,他才敢上前回話。

秦牧望著桌上大大小小的布娃娃,只覺好看又新奇。

原來,女孩子的玩具都這麼精緻的。

“你會不會玩過家家啊?”

朱卿若又問,臉上的小表情明顯有些不悅。

秦牧低了低頭:“回殿下,賤民不會。”

朱卿若哼了哼:“我教你吧。”

她分給他兩個小娃娃,自己拿著兩個大娃娃比畫道:“這是娃娃的阿爹和孃親,你拿的是他們倆的孩子,小蘭和小紅。他們是一家人,現在他們要吃飯了。”

錦嫿適時往桌子上擺好杯子盤子,配合著演起來。

“現在孃親要喂小娃娃吃飯了。一口飯,一口菜……”

秦牧拿著兩個小娃娃,呆呆地聽著,聽著聽著眼睛就紅了。

等朱卿若抬頭的時候,他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淚光。

“咦?你哭了?”

錦嫿也看過來,只見秦牧背過身去,拽起袖子猛擦眼淚,擦得太用力,把眼角都蹭紅了。

朱卿若有點懵,眼眸水清,仰頭看向錦嫿:“娃娃不愛吃菜嗎?”

錦嫿摸摸她的頭,又摸摸秦牧的頭。

她一臉溫和地笑著,還拿手帕給他擦了擦臉。

秦牧吸吸鼻子,滿眼感動。

朱卿若見他哭了,讓宮婢拿了盒蜜餞:“你別哭了,這個可好吃了。”

秦牧不敢吃只是搖頭。

朱卿若直接伸出小手抓了一顆,往他的嘴裡塞。

裹滿糖霜的蜜餞,甜甜的,黏黏的。

秦牧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抬眸看去,他的面前還有一張更加甜美的笑臉。

朱卿若彎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笑眯眯地得意道:“好吃吧。”

秦牧紅著臉低頭,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謝公主殿下賞。”

雨,一直下,下了整整三天。

朱卿若每天拉著秦牧一起玩過家家。

他是她唯一的玩伴。

許知淮看著他們一起擺弄著娃娃,秦牧坐得筆直板正,很安靜地配合,不管朱卿若拿什麼東西給他吃,他都會一口吞下,吃得很香。

須臾,許知淮把秦牧叫到跟前問:“現在沒人欺負你了吧?”

秦牧用力點頭,神情拘謹。

許知淮繼續問:“公主待你好嗎?”

“回娘娘,公主待賤民很好。”

“記住,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就是她了。任何人都不能比她重要,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