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錯人了。”

衛漓滿含惡意的冷笑連連,寬大的衣袖一甩,忽從袖中拿出一封信函。

信封很厚,略微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這是當年酆都侯接到的密令,上面的筆跡,你認識的。想看嗎?”

他欲給不給,逼得她一步一步靠近。

許知淮明明知道他在耍心計,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搶過,倉皇開啟信封,掌心微不可察的發著抖。

好熟悉的筆跡!

疊疊蠟箋之上,楷書端莊雄偉,氣勢開張。

信中仔細交代酆都侯如何修繕仙宮觀,如何設計藏風聚氣的精巧密室,如何開壇獻祭……如何按著生辰找出百名童男童女……

許知淮視線漸漸模糊,只怔怔盯著最後兩行字:事關重大,萬不可洩露天機!殃及朝廷清譽,誤聖上祭壇昇仙,殺無赦。工成事畢,需審時度勢,不留後患。

審時度勢,不留後患!

她的家人就是患!

信紙張張紛落,嘩啦啦散了一地。

許知淮昏頭昏腦,眼前天旋地轉,她又垂眸看著滿地信紙,只覺那上面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劍,齊刷刷往她心裡扎。

人心薄如紙,刺破之後能看到什麼?

髒!

好髒!

千鈞一髮之際,衛漓抓回了搖搖欲墜的她。

他陰冷的眉眼莫名有了幾分平和:“當年選中酆都建宮觀的人是皇上,當年親授密令永絕後患的人也是皇上。一雙從不沾血的手也能使生靈塗炭,你憑什麼只恨我!”

他不服!

許知淮無力摔落在衛漓的身上,臉上煞白,沒了血色。

她重重喘氣,滿腔憤恨和委屈一起湧上來,逼得她想吐。

衛漓見她眼神渙散,以為她要暈了,卻見她猛地側過頭去,俯身乾嘔起來。

許知淮嘔得聲嘶力竭,五臟六腑都扭在了一起。

衛漓看著她在自己懷中苦苦掙扎,直到她沒了力氣,癱軟下來。

他只給她片刻喘息,又提醒她面對現實:“你宮裡的人會在半個時辰後醒來,我用的迷香分量,可不夠你整晚發瘋的。”說完,他一把摟過她的肩,才發現她不知何時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衛漓皺眉,用粗糲的指腹撫去她唇上咬出的血絲。

“你今晚作死也死不成,打起精神,想想怎麼在皇上的面前繼續做你的可人兒!”

許知淮僵硬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衛漓不喜她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到底是有多失望多傷心才會弄出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恨他的時候,也會如此嗎?

不,她不會為他這樣傷心。

衛漓一皺眉,壓抑著心中不快的怒火,打橫將她抱起,重重扔回床上。

他冷冷瞟她:“你想翻身,只能靠我。”

許知淮聞言一動不動,只是沉默。

她的心是空的,腦子是漲的,耳朵是糊住的。

她不知道衛漓是什麼時候走的?

她也不知道地上散落的信是誰收拾的?

宮人們何時會醒?

皇上何時會來?

想著想著,許知淮忽將自己的臉埋入被中顫顫發笑,咯咯笑聲如鬼魅幽咽,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飄飄蕩蕩。

晨起梳妝,夕藍皇后透過光潔明亮的銅鏡望向身旁任由宮婢們侍奉更衣的朱宿星,含羞一笑。

她早聽聞中原皇帝年輕俊朗,玉樹臨風,原以為只是下面阿諛奉承的恭維話,沒想到都是真的。

那一雙鳳眸,簡直比女人還美。

昨晚他那雙眼睛看著她的時候,她的心都要蹦出來了。

夕藍微微紅著臉起身,見朱宿星凝眸一處,似在出神,忙放柔語氣道:“皇上,臣妾剛剛進宮,很多規矩記不牢,望皇上多多教導才是。”

朱宿星迴神,溫溫和和看了她一眼:“不急,皇后慢慢適應就好。”

夕藍媚眼如絲,心裡簌簌開出一朵朵小花。

他的鳳眸還不是最勾人的,溫潤碧然的性情才是。

兩人一起去給皇太后請安,皇太后娘娘得見新皇后,心裡十分滿意,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多嘉獎的話。

夕藍含羞紅臉,做足溫婉端莊的模樣。

她之前學規矩的時候,本還有點怨氣,如今卻覺得一切都太值了。

皇上待她含情脈脈,連皇太后也這麼喜歡她。

朱維楨更不用說了,一口一個好妹妹,把夕藍皇后誇得心花怒放。

朱宿星趕著上朝,略陪陪就走了。

他走出宮門,坐上轎輦,問隨行的內監總管:“貴妃那邊如何了?”

“回皇上,那個……榮貴妃娘娘病了,一早召了太醫過去,說沒什麼大礙,染了風寒。”

朱宿星聞言眉心揪成團:“你去傳話,貴妃身子不適,今日不用去皇后宮中請安,安心靜養。”

“是,奴才這就去傳話。”

許知淮真的病了。

風邪入體,高熱不退。

昨晚不小心貪睡的宮婢們,全都捱了罰。

錦嫿親自過來侍奉,卻被她一把死死攥住手,紅著眼叮囑:“看好安兒,看著她!”

錦嫿嚇了一大跳,直覺有事,忙趕回去了。

許知淮燒了半日,全身像被火燒般疼痛難耐,意識時而清楚時而渙散,等到朱宿星過來的時候,已近黃昏。

他見她病得這樣厲害,動怒質問。

許知淮在半睡半醒間,聽到他的聲音,登時驚抖了下身子。再睜大眼,看向床邊那個身著金黃色繡龍紋的身影,心瞬間狂跳。

“淮兒!”

朱宿星見她醒來,忙收起怒容,傾身靠近,滿眼心疼地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如鐵。

“這麼涼……”

朱宿星彎下身子,看著她唇上的傷口,只把她冰涼的手貼向他溫熱的臉頰蹭著暖著:“淮兒,我來晚了,對不起。”

對不起?

許知淮血氣衝腦,耳邊轟隆隆作響,一時聽不清楚他後面說的話。

朱宿星見她雙眼通紅,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像是怕冷得很,忙張開雙臂,抱她入懷,用自己的身子給她取暖。

許知淮看不見他的臉,顫抖著聽他在自己耳邊柔聲低語:“昨晚的酒有問題,我只喝了一杯就覺得不對勁。淮兒,對不起,我不該留你一個人苦苦等著。原諒我好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只要你原諒我。”

許知淮眸中瑩瑩,欲哭無淚。

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他死……他和衛漓一起整整齊齊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