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城中的大街小巷都在傳那件轟動京師的“突厥使臣殺人案”,大家茶餘飯後的消遣都在猜青衣侯衛漓何時會大開殺戒。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素來狠絕放肆的衛漓,這次卻是低調又剋制。

他抓人不上刑,寫完口供就給放了。

不殺人的青衣侯還是青衣侯嗎?

衛漓雙手呈上供詞的那一刻,滿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朱宿星看過那份供詞,疑惑不解。

明明是一樁驚天動地的大案,卻被衛漓判成了意外。

一個酒後莽撞,一個沒長眼睛。

朱宿星看向衛漓,不好當面質問:“青衣侯行事以大局為重,朕很欣慰。”

衛漓面無表情,保持沉默。

次日,巴什圖大搖大擺地進宮覲見,一臉傲慢的神氣。

朱宿星端坐金龍盤臥的寶座,聽他行禮叩拜,熠熠雙眸沒有從手上的奏摺抬起來,沉吟許久才淡淡道:“起來說話吧。”

巴什圖身形魁梧,人高馬大,跪下又起來,比尋常人更吃力費勁。

他跪得有些不舒服,發出粗重的呼吸。

朱宿星仍專注地看著摺子,晾他許久,才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你闖的禍,朝廷可以幫你善後,可你丟失的顏面,再難找回來。使臣進京已久,也該回去向可汗覆命了。”

巴什圖本就不服,聽了這話梗起脖子:“臣是奉命進京,奉的不是你中原皇帝的令!要去要留,臣自有安排。”

朱宿星聞言,緩緩抬眸看他。

“這裡只有一個皇帝。”

他用平靜的語氣直敘,毫無聲調起伏。

巴什圖正要反駁,忽被殿外一道細尖的嗓音打斷:“皇后娘娘覲見。”

夕藍生怕堂兄這個闖禍精再給自己丟臉,急匆匆趕來,見巴什圖臉色鐵青杵在那裡,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夕藍生怕巴什圖胡言亂語,忙說有些禮物要堂兄帶回去,送給父王和母妃。

朱宿星很給她面子,讓他們兄妹下去說話。

回到自己宮中,夕藍頓時不客氣了,直指巴什圖的面門教訓道:“你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土豹子,整天在京城吃喝玩樂,丟本宮的臉!你再不回去,本宮親手扒了你的皮。”

巴什圖冷笑:“皇后娘娘尊貴,犯不著和我這種粗人嚷嚷,我走就是了。不過我很快就回來的。”

夕藍狠狠瞪他一眼,直覺不對,忙問:“什麼意思?”

巴什圖自然不會告訴她,裝模作樣地拱拱手:“娘娘保重。”

夕藍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堂兄這個人雖然膽大愛玩,卻是個恪守軍令的忠誠將帥。

想想他在京城快兩個月了,父王怎麼沒催促他回去?

這裡面一定有事。

夕藍派人去追巴什圖,誰知早就找不到影了。

巴什圖沒急著出宮,藉著這皇親國戚的身份,東看看西望望,直到內廷侍衛們將他團團圍住,他才不屑聳肩:走就走,這地方不過是個精緻的鳥籠子。

等突厥的鐵騎踏平京城,這裡的繁華榮耀就都是他們的了。

雖然送走了一個大麻煩,朱宿星的臉上仍不見半點笑容。

巴什圖傲慢的嘴臉,提醒他千萬不要低估了突厥人的野心。

夕藍有意討好,妝容精緻地送來參茶。

朱宿星看也不看她道:“放下吧。”

夕藍望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猶猶豫豫:“臣妾的堂兄……”

朱宿星抬手打斷,語氣淡淡:“已經了結的事,無需多說。朕今日政務繁忙,皇后還是先回去吧。”

夕藍咬咬唇:“臣妾可以留下,安安靜靜地陪著皇上嗎?”

“皇后是個明事理的人,有些話朕不想多說。”

她若識趣些,就不該在今晚出現。

夕藍眼神一下受傷,失去光芒。

待她走了,朱宿星也沒了看摺子的心情,將手中的硃砂筆隨後一扔,閉目養神。

煩心時,他想看到的人,只有一個。

屋子裡都是沐浴過的香氣。

許知淮將女兒抱在自己懷中,用巴掌大的桃木梳一下一下梳理她的長髮,軟軟滑滑的髮絲,她的頭髮已經能披過肩膀了。

朱卿若輕輕哼著歌謠,美滋滋地仰著小臉。

朱宿星不許宮婢稟報,徑直而入,見她們母女依偎的美好畫面,只覺心情舒暢。

滿宮上下,只有在這裡,可以讓他得到片刻的安寧。

“父皇!

朱卿若蹦蹦跳跳地朝他跑過來,仰著頭張開雙手要抱抱。

朱宿星將女兒高高抱起,滿眼寵溺地看著她笑。

朱卿若粘在他的身上不肯下來,朱宿星抱著她一起坐下,看向許知淮關切道:“近來,安兒的功課如何了?”

許知淮笑笑,伸手捏女兒捂嘴偷笑的小臉:“她素來頑皮,認真做學問是不可能的了,皇上也不幫臣妾管管她。”

朱宿星展顏一笑,摸摸女兒的頭:“不學就不學吧,學到最後像朝中那幫老臣,一肚子酸腐的文章,惱人得很。”

許知淮含笑不語,朱卿若仰臉天真道:“天下人做文章的人都比不過父皇,父皇最厲害。”

朱宿星挑眉一笑,眸光瞬間清亮許多:“你從哪裡學來的,小機靈鬼。”

朱卿若笑嘻嘻不說話,只往他的懷裡藏,軟軟的身子團成半個圓,憨憨的,乖乖的。

朱宿星朗朗開口,臉上又有了生氣:“準是你教的。”

許知淮笑:“皇上別冤枉臣妾,這都是安兒自己想出來的。”

朱宿星聞言忽而心生感動。

女兒真的長大了,知道哄他這個父皇開心了,而其他人只會天天變著法給他心上添堵。

朱宿星很久沒有哄女兒睡覺了,今日是個例外。

許知淮端來清茶,輕聲詢問:“臣妾以為皇上今晚會晚回來些,才想先哄睡了安兒再過去。”

朱宿星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姿勢親密道:“朕今日有些心煩。”

許知淮故作心疼地撫他的臉:“怎麼了?”

“事情太多,有些累了。”

許知淮沒有等到想聽的“好訊息”,隨即又道:“要到春獵的日子了,安兒天天央求臣妾想出宮看看,臣妾能不能帶上她一起?”

朱宿星淡淡一笑:“這有什麼不行的,都依你。不過……你也要依朕一件事。”

他突然拖長語氣,惹她挑眉。

“嗯?”

“再給朕生一個孩子吧,生一個像安兒這樣可愛的孩子。”

許知淮眸光瀲灩,只笑不語。

孩子……

真是痴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