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推開蘇幸川,倉皇逃離。

唇瓣還微微發麻。

他倚著電梯廂壁,整個人止不住地發顫,七年前他面對著還是直男的蘇幸川,也可以毫無顧忌地獻吻,七年後,他卻只想逃離。

七年真的改變了太多。

徐正東已經到了老宅門口,又被李暄一通電話叫了回去。

二十分鐘後,徐正東在新宸公館門口找到了淚眼朦朧的李暄,他急忙下車,走到李暄面前,俯身問:“小暄,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他在電話裡聽到了接吻聲。

很激烈的接吻聲,徐正東對此有經驗。

他一聽便懂,於是識趣地掛了電話,在路上他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豬,竟然逮著他們家小白菜拱了兩次。

誰知道破鏡沒重圓,李暄又哭得兩眼通紅。徐正東把他扶起來,“誰欺負你了?”

李暄一個勁搖頭。

李暄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他在明知蘇幸川有伴侶的前提下,和蘇幸川接了吻。

如果是七年前做出這樣的事,他不會太放在心上,但他已經不是七年前的李暄了。他知道他的無禮、幼稚和任性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煩惱,所以絕不做影響別人的事。

現在他卻做了最不道德的事。

雖然是蘇幸川強迫的,但他後來的的確確是主動了,他勾了蘇幸川的舌頭。

他們以前接過太多次吻,蘇幸川一定知道那是他在主動。

他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李暄窩在座位裡一聲不吭,徐正東心疼地揉了揉他的頭髮,揉著揉著,李暄突然問:“舅舅,同性戀都是天生的嗎?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喜歡上一個人,無關性別?”

徐正東沒遇到這種情況,但還是安慰李暄:“有可能吧。”

連身經百戰的舅舅都不知道。

看來被某人掰彎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即使沒有李暄,蘇幸川也會遇到王暄、陳暄,然後遲遲發現自己的取向,喜歡上男孩。

李暄對蘇幸川來說,一點都不獨特。

“我很自私。”李暄垂眸道。

“怎麼會呢?”

李暄擦去眼角的淚,看著車窗外的人來人往,說:“是我跟他提分手的,我還希望他不要喜歡上別人,我最自私了,難怪他那樣說。”

“他喜歡上別人了嗎?”

李暄點頭。

蘇幸川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還住過他的家,有自己的專屬拖鞋。

七年前蘇幸川帶著他住酒店的時候,常常說將來一定要買一個大房子。

那時李暄窩在蘇幸川的懷裡,玩著他的手指,聞言仰起頭,天真地說:“我有房子的,我媽媽給我投資的房產,在江灣一號。”

蘇幸川聽到這個會神色黯淡,將李暄摟得更緊些,說:“我知道我給你的可能遠遠不如你父母給你的,但我還是會努力。”

“我不要你給我什麼,我可以給你!”

二十歲的李暄只享受愛,體會不到蘇幸川內心深處的自卑,他緊緊摟住蘇幸川的脖頸,告訴蘇幸川他有多喜歡他,蘇幸川只是撫摸著李暄的後背,柔聲說:“等我買了房子,就按你喜歡的樣子裝修,房本上寫你的名字。”

明明李暄已經擁有很多的愛,但是蘇幸川還是想給他更多。

李暄對於蘇幸川來說就像一棵漂亮的聖誕樹,蘇幸川恨不得在他身上掛滿禮物。

李暄不明白蘇幸川為什麼要糾結於房子,但他還是很開心。

他覺得在寒風凜冽的冬天,在溫暖的房間裡,和蘇幸川抱在一起,暢想著以後的同居生活,是最最幸福的事情。

李暄偶爾也會發誓:“你放心,我也會好好賺錢的,我來買傢俱,不會讓你一個人辛苦。”

蘇幸川笑著逗他:“小李醫生一天做八臺手術賺錢養我,好不好?”

李暄認真點頭:“好啊。”

後來蘇幸川買了房子,李暄做了醫生。

明明一切都如預期發展。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這裡,李暄眼角的淚又不自覺滑了下來。

徐正東有些疑惑,“這麼喜歡,當初為什麼要分手呢?”

李暄搖了搖頭,喃喃道:“我不想的,我不想和他分手的。”

徐正東再追問,李暄緘口不言。

見李暄不肯說,徐正東試探著問:“小暄,舅舅給你介紹個物件,好不好?”

“不要。”

“那個男生挺不錯的,和你一樣大,長得挺帥的,性格和為人處世都很好,在投行工作,你想不想見一見,舅舅幫你牽線——”

“不要!”

李暄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說:“什麼都不要,不管多好我都不要。”

他只要二十歲的蘇幸川。

或者二十七歲,心裡依然只有他的蘇幸川。

.

謝良在凌晨接到蘇幸川的電話。

蘇幸川聲音沙啞,“我可能有點發燒,撐不住,得麻煩你送我去一趟醫院。”

蘇幸川平日裡都是向別人伸出援手的一方,謝良有什麼事情給他打一通電話,哪怕是半夜,蘇幸川也會趕過來。

相處六七年,這還是謝良第一次接到蘇幸川的求助電話,雖然他睡得迷迷瞪瞪,還是迅速掀起被子下了床,“沒事沒事,你等我啊。”

他開車到新宸公館的時候,蘇幸川已經走到樓下,戴著口罩,臉色發白。

謝良連忙把他扶上車。

“這是怎麼了?”

蘇幸川搖搖頭。

“不會是因為你前男友吧?我發現自從你倆重逢,你變化特別大,情緒起伏特別明顯。”

蘇幸川被他說中心事,也不否認,氣若游絲地“嗯”了一聲。

除了李暄,誰能讓他心煩意亂呢?

凌晨三點,謝良把蘇幸川送到醫院。

高燒三十九度。

原因是受涼,李暄走之後,他一個人在開著門的門口坐了一個多小時,再加上他這幾天被刀口疼得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身體虛弱,幾個因素疊加在一起,免疫系統潰然失守。

謝良想起來,“醫生,他前幾天剛做了結石手術,刀口會不會發炎啊,發炎也會高燒吧?”

醫生給蘇幸川檢查了一下,“沒發炎。”

謝良放下心來。

蘇幸川昏昏沉沉地睜開眼,“麻煩你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在這邊躺著,掛完水就行。”

“老是這麼客氣幹嘛?沒事。”

謝良抽了張凳子在蘇幸川床邊坐下,忍不住吐槽:“最近老嚴脾氣怪得很,估計是因為沒拿下中晉那個專案,被徐正東當猴耍,他心裡不爽,成天拿我們這些手下人出氣,我都不想去上那個破班了。”

“中晉的專案我不想跟了。”

謝良很是驚訝:“為什麼?你都忙活將近三個月了,這麼難啃的骨頭都啃下來了。”

蘇幸川望著天花板,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李暄的現男友是誰嗎?”

“誰啊?”

蘇幸川轉過頭,“徐正東。”

“啥?”謝良瞪大雙眼,“中晉那個徐正東?”

“還有哪個徐正東?”

謝良無限感慨:“難怪……難怪我早就聽說徐正東是gay,年輕時候玩得特別花,會所常客,花名遠揚的那種,他現在竟然喜歡你前男友這種乾乾淨淨的小美人,真是想象不到。”

謝良說到一半,瞥到蘇幸川的雙手猛地握拳,他連忙起身阻攔:“哎哎哥們哥們,身體要緊,別用力,差點就回血了!”

蘇幸川冷靜下來。

謝良嘆了口氣,“這要是徐正東,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和你前男友啊,還有複合的機會嗎?”

“你覺得我還喜歡他?”蘇幸川冷笑一聲,“被甩了還死乞白賴地追上去,我有那麼賤?”

謝良眯起眼睛:“有。”

“……”

“有也很正常,小李醫生那張臉,”謝良摩挲著下巴,壞笑道:“也值得你倆爭一爭。”

“我才不爭。”

夜深了,蘇幸川開始睏乏,謝良就在隔壁病床上合衣睡了一晚。

第二天蘇幸川掛完水,迅速恢復了精力。

準備離開醫院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今天正好把留置管拔了,我去掛個號。”

謝良明知故問:“誰的號?”

蘇幸川面色冷淡,“主刀醫生的號。”

謝良輕笑,“行。”

今天是李暄在泌尿科門診坐班。

蘇幸川抓緊時間掛了號,前面還需要等兩個人,謝良打了個電話回來,蘇幸川剛準備起身,謝良突然說:“我陪你進去。”

“為什麼?”

謝良笑嘻嘻地說:“作為病人家屬,陪病人進去,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我進去氣氣他,再說了,他有徐正東,你有我——”

蘇幸川低眉看他。

“簡直勢均力敵。”謝良自通道。

蘇幸川語塞。

還是三號診室,蘇幸川走過去敲門。

“進來。”李暄的聲音傳出來。

蘇幸川剛要推門進去,謝良就衝到他前面,扯著他的胳膊大咧咧地進了診室。

李暄抬頭看到他倆時明顯愣住。

謝良立即戲癮大發,擺足了病人家屬的架勢,手搭在蘇幸川的肩膀上,親暱道:“李醫生啊,我們家幸川今天過來拆線。”

“……是拔管。”蘇幸川糾正。

謝良訕笑兩聲,“哦哦對,是拔管。”

蘇幸川忽然後悔把李暄和徐正東的事告訴謝良,真是丟死人了。

李暄昨晚沒睡好,眼下有兩團淡淡的烏青,看到謝良拉著蘇幸川走進來,臉色更是差到極點,蘇幸川看到他緊繃的嘴角。

蘇幸川想,李暄真是長大了。

以前李暄有情緒就會立即表露出來,不管對方是誰,生氣就是生氣,不滿就是不滿。

現在李暄也學會了隱忍。

蘇幸川不覺得欣慰,反而覺得心疼。

他寧願李暄永遠不懂事。

李暄戴上口罩和手套,把準備好的藥劑和膀胱鏡拿出來,對蘇幸川說:“躺到那邊。”

蘇幸川對李暄手上那堆東西還是心有餘悸,他輕咳一聲,想說幾句調節氣氛的話,但是面對著李暄,又覺尷尬,想了想還是不要多事,按照李暄的吩咐躺在床上。

謝良在一旁搗亂:“李醫生,他這個手術做完之後要多久才能恢復性生活啊?”

李暄動作停頓。

蘇幸川條件反射地感到一陣心虛,連忙拍了一下謝良的袖子,讓他閉嘴,結果謝良毫無察覺,握住他的手說:“沒事沒事,別緊張。”

“……”蘇幸川在心裡罵了一句。

李暄抬起眼皮掃了一眼謝良的手,垂眸時難掩落寞,他說:“一個月左右。”

謝良還要搭腔,蘇幸川實在忍不了,直接說:“你先出去吧。”

謝良“誒”了一聲,“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蘇幸川還要說話,李暄冷聲打斷他:“不要亂動。”

蘇幸川轉過頭,和李暄對視了一眼。

李暄冷冷地收回目光。

昨晚的旖旎似乎還沒散盡。

蘇幸川先是懊悔心虛,可是看著李暄穿著白大褂的樣子實在有點制服誘惑,他看得喉結滑動,昨晚的畫面翻湧而來,相擁、唇舌纏綿、揉皺的外套和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

蘇幸川很難不回味。

他壞心思地想:昨晚應該咬破李暄的唇瓣,留下印記,讓徐正東看到。

曖昧的氣息和“偷情”的刺激在空氣中不斷升騰,蘇幸川喜歡看李暄故意板起的臉,他喜歡看李暄的情緒因為他而變化,至少說明,這段感情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李暄在吃醋,他看得清楚。

但愉悅並沒有持續多久。

片刻之後,身下傳來劇痛。

取留置支架的痛苦程度比拔尿管更勝一籌,蘇幸川疼得抓住床邊,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他感覺李暄下了死手。

怎麼會這麼疼?

他啞聲說:“李暄,我承認昨晚是我不對,但你不能公報私仇啊。”

李暄瞥他一眼,繼續工作。

蘇幸川疼到無以復加,看著李暄的臉,脫口而出一句:“寶寶。”

李暄眸色微怔。

那是蘇幸川求饒時常喊的,李暄醋勁大,動不動就朝蘇幸川發洩,蘇幸川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說:寶寶,我錯了。

蘇幸川也沒想到自己會將這個稱呼脫口而出,一時間有些尷尬。

就在這時,謝良撩開簾子走進來,給自己加戲,“寶寶?幸川,你喊我?”

蘇幸川:“……”

李暄沉下臉,手勁加重。

蘇幸川的額頭全是冷汗,疼得嘴唇發白,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指著謝良:“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