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內閣低頭,皇帝獲勝;先分勝負,再定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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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克走了,張安世等人卻沒有動半步。
張安世和丙吉已經猜到了天子震怒的原因,而劉德和韋賢還沒有想通其中的蹊蹺。
“子儒,縣官此舉到底是何意?”年紀最大的韋賢也沉不住氣地問道。
“何意?自然是縣官不同意我等擬定的這名單。”張安世無奈地說道。
“若不同意我等推擬的名單,縣官大可以直接下明詔讓我等重新議過,留中不發是何意?”劉德抱怨道。
“恐怕不只是不同意我等擬的這名單,還有另一層深意在……”丙吉不禁看著身旁那高聳的石渠閣說道。
“縣官還有什麼深意?還請丙公指教!”劉德連忙問道。
“陛下對我等的票擬不滿,而且還是非常不滿意。”丙吉搖頭說道。
“丙公這是說到要害了。”張安世補充道。
韋賢和劉德不是無能之輩,在張安世和丙吉的解釋之下,終於也醒悟過來了。
原來,留中不發竟然藏著這樣一層意思?
“留中不發”就如同天子手中的一把錘子,是專門用來敲打內閣的。
准奏、駁回、改議都只是客觀的結果,但是這留中不發是一種態度。
一種忿怒到了極點,以至於天子不屑於傳遞給內閣的憤怒!
或者說,天子其實是在給內閣一個體面和迴轉的餘地——天子的憤怒一旦宣之於口,那就收不回來了。
若天子在票擬上批一個“結黨營私,忤逆擅權”,張安世們就該到石渠閣門前,用一丈白綾了結自己。
天子今年才十九歲啊,為何會如此謹慎小心,能輕而易舉地看穿張安世們的謀劃和佈置呢?
而且,天子好像與從前有些不同了:不再像原來那樣坦坦蕩蕩,而是開始操弄人心了。
從幾日之前的那一次大朝議開始,張安世們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天子的這個變化。
從面上看,天子還是那個臉上時時掛著笑容的年輕人,對待閣臣也好,內官婢女也罷,都過份地有禮。
以至於有諫義大夫準備向天子進諫,想讓天子更威嚴持重些,不應該和那些低賤奴婢們有太多的來往。
但是,天子的面目卻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起來了,與他們這些朝臣間似乎隔了一層薄紗。
“縣官以前似乎更坦蕩一些,如今心思反而更深沉了。”張安世嘆氣著說出了心中所想。
張安世的幾位“盟友”沉默了,他們想了想這段時間裡發生的種種,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子儒,我等身為臣子,是不是應該勸誡縣官……”韋賢不死心地問道。
“韋閣老,縣官修的是帝王之術,而這帝王之術就是用來對付你我的,我等如何能規勸?”
張安世此話一出,值房門前的這四人也就都無言以對:總不能勸讓天子不要駕馭閣臣吧?
君臣相處了大半年,一同經歷了許多事情,雖說天子的言行有時會癲悖無狀,但品性卻溫良仁慈。
更沒有皇帝那特有的薄恩寡義和陰鬱多疑。
那時候看起來,天子像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這是讓朝臣最放心的兩個先帝。
所以,霍亂平定之後,張安世等人就想要將天子輔佐成一個有上古之風的聖君。
但是,如今這新政才剛剛開始推行,他們就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一個能在權臣霍光面前韜光養晦,並且順利親政的年輕人,又怎麼可能是一個純良仁善的懵懂少年呢?
一個能夠在短短半年時間平定霍亂,讓根深蒂固顯赫一時的霍氏滿門盡滅的皇帝,又怎麼可能是一個任人拿捏的皇帝呢?
一個改元第一年就要變法推行新政,並且對朝堂進行大刀闊斧改革的天子,又怎可能沒有一點脾氣呢?
“看來,終究是我等錯看縣官了,以後在縣官面前還是要謹慎一些,進諫也要注意言行,莫要因一時失言讓縣官不悅。”
張安世這句略顯無奈的話,讓門前的氣氛比剛才更加沉默了許多。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他們心中的君臣和諧恐怕實現不了了。
以後,當然還是要當忠臣,但是那顆忠心卻要藏得再深一些,更不能小看天子。
這四位內閣大學士在值房門口又站了片刻,直到還不知道前因後果的魏相等人催促,他們才想起來還有要事要處置。
“那這二十個官員的名錄要如何是好?”韋賢問道。
“縣官對這名錄不滿意,無非是我等沒有將那些出身微末的法吏選出來,我等改一改,讓縣官面子上過得去就是了。”
張安世已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了,自然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恢復了儒雅朝臣的模樣。
“如此一來,我等與那些只會對縣官唯命是從、搖唇鼓舌的妾婦之徒有何區別?”劉德恨恨地說道。
“建德此言太悲了,縣官有雄才大略是好事,而且不可能處置所有的政事,終究是需要我等輔佐的。”
“就拿這變法行新政來說,縣官雖然先罷掉了三公和尚書署,但不仍然是對我等委以重任嗎?”
“我等今後小心一些,縣官看得到的地方我等要顧及縣官的臉面,縣官看不到的地方我等默默做好即可。”
“縣官是大漢的天子,想要掌控朝權自然也是為了這天下,我等身為臣子,哪裡又能與縣官針鋒相對呢。”
“以後,我等自然要跟著天子的腳步走,抓大放小,倘若縣官真的犯了大錯,我等再出來當諍臣也不遲。”
“其餘的時候,還是默默地替天子分憂更好一些。”
張安世的這一番話說得非常得體,明面上看仍然不失為忠臣的赤子之心。
就是劉賀聽到了這番話,也不得不贊同其中大部分的內容,但是張安世不會想到,壞就壞在那少部分的內容上。
張安世非常聰明地將許多話的深意隱藏了起來:要當忠臣,但是這忠臣不一定討天子的喜歡。
因為身份和境遇大致相同,張安世這番話的深意自然被身邊三個“同道中人”聽進了耳朵裡。
他們幾個人不由得連連點頭,臉上的表情非常微妙和謹慎。
“子儒說得有理,縣官有雄才大略,我等只要盡心負責即可,終有一日,縣官會知道我等苦心的。”丙吉也說道。
“可是天子說的這新政變法,我仍然覺得有些看不準,剛開始就如此驚天動地,將來恐怕……”劉德仍然擔憂道。
劉德是幾個人當中最為悲觀的,他出任宗正多年,深知歷代天子對宗親的看法都頗為微妙。
如今,天子推行的第一項新政就是對中朝和外朝進行改制,獨掌朝權的權勢之心昭然若示。
在這種情況之下,與皇權若離若即的宗親恐怕會再次受到衝擊,諸侯王的日子恐怕比以前還要不好過了。
劉德不是諸侯王,但是他畢竟也是宗親,還是宗親的領銜人物,誰知道下一刀會不會砍到自己的身上呢?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劉德不敢說出來,常山王和膠東王他們已經到自己府上去過了,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身為宗親領銜人物,劉德對這新政並不能置之不理。
丙吉比張安世、劉德穩重一些,比韋賢更知實務一些,所以他對天子變法行新政之事,要好感多過惡感。
當下,他已經看到了劉德都有一些怨氣
“建德啊,你莫要擔心,縣官也說了,變法行新政是為了富民強漢……”
“縣官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看得比我等要長遠得多,這新政說不定真的能富民強漢也說不定。”
“倒霍的時候,縣官許多舉動不也讓我等看不懂嗎,但到了最後不都證明縣官做的是對的嗎?”
“子儒剛才說得很對,我等先跟著縣官走,若是變法的路走對了,陛下是聖君,是大漢之幸。”
“但是若變法的路走錯了,我等再站出來當諍臣,以死進諫,這倒也算是盡了為人臣的本分。”
丙吉發自肺腑的這幾句話和張安世剛才的那番話連在一起,一硬一軟,相得益彰,讓幾人都有一些動容。
他們終於還是想起了為人臣的本分。
是啊,若天子真的能透過變法新政,實現富民強漢的目的,莫說是讓他們當這吃力不討好的內閣大學士。
就是讓他們到蒼梧郡的小縣,去當區區的屬官吏員也未嘗不可。
“丙公說得有理,我受教了。”劉德由衷地說道。
“三日之後,我邀諸公到府上一聚,可否賞光?我等以後要多聚一聚了。”張安世發出了邀請。
“恭敬不如從命。”幾人連聲說道。
“好,那我等就先進屋去,將這光祿勳的奏書重新票擬過,今日散衙之前再呈送給天子。”
“諾!”幾人當即就答了下來,連忙反身回到內閣值房裡去了
天子給了他們體面和迴轉的餘地,他們還是得要這份體面的。
很快,內閣值房就又將一份名錄擬了出來。
張安世不敢有絲毫怠慢,散衙之前就派人請樊克來取走了所有的奏書。
這次,就先順了天子的心,君臣都能好過一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