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駕團的這一夜過得很安寧,但是昌邑城的這一夜非常熱鬧。

翌日清晨,空曠的昌邑殿中,安樂、王吉、王式、戴宗和禹無憂全都到了。

這一晚,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睡得好的。

不管是七十多歲的王吉,還是不到二十歲的禹無憂。

人人都如臨大敵。

昨晚,如果昌邑王不幸,那麼他們所有人,連帶他們的族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

天佑昌邑,天佑陛下,天佑大漢。

片刻之後,劉賀走進了昌邑殿。

眾人立刻就都站起了身。

休息了一夜,劉賀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此時,他已經從昨晚的驚嚇和錯愕中恢復了過來。

從扶搖殿到昌邑殿的路上,劉賀看到宮裡的亭卒增加了一倍以上。

關鍵的位置還安排了穿著鎧甲的材官。

看來這些都是連夜增加的王宮宿衛力量。

“下官問昌邑王殿下安。”

“無需多禮,諸卿平身!”

“唯”

劉賀還沒有問話,安樂就又站了起來。

“下官身為昌邑相,未能查漏補缺,以至於讓殿下蒙險,臣肯請殿下降罪。”

安樂明為請罪,實為強調自己這昌邑國百官之首的地位。

“安卿起來吧,按照大漢律令,諸侯王無權處置一國之相,你要請罪,就去長安的廷尉府請罪吧!”

“這……”安樂一時語塞,倒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他沒想到殿下竟然還是如此謹慎,說話仍然是滴水不漏。

絲毫沒有“嗣位天子”的驕縱。

對比起來,自己反而一直都有一些心急。

而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殿下對他還有一絲提防。

難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安樂有些尷尬地坐回了榻上。

更讓他意外的是,殿下對他不冷不熱,但是卻和顏悅色地點了王吉的名字。

“王卿,你是本國的中尉,在緝盜捕匪上是行家裡手,昨夜的事情,寡人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王式已經和王吉深談過一次了,他明白自己日後要肩負的重任,所以非常果斷地站起身來。

“下官一定如實回答。”

“昨晚一共死傷了幾個亭卒?”

“死了八個,傷了三個。”

“一共殺了幾個刺客?”

“十四個。”

“殺死刺客可算是殺敵?”

“依然是算的。”

“好,郭開殺的那些和最後自殺的那些,全都記到死傷的亭卒身上,這樣他們家裡至少能分到一塊地。”

“另外,宮裡拿出一筆錢,死去的亭卒每人發五萬錢和一百斛粟,傷的亭卒每人發一萬錢和二十斛粟,這件事你與戴宗一同去辦。”

“唯。”

“那些刺客的身上,可有能什麼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

說到這裡,劉賀注意到安樂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異樣。

“刺客身上很乾淨,身上沒有發現任何印記,更沒有搜到往來的信件公文。”

劉賀對王吉的話並不感到意外,刺殺諸侯王,而且還是即將登基的嗣天子,那是族滅的大罪,總不可能還帶著什麼印信。

“不過,從他們手掌及胯下磨出來的繭來看,這些刺客常年都要使用刀劍,而且個個都善於用弓,再加上面板黝黑,飽經風霜,恐怕是……”

王吉似乎有所顧忌,沒有把話說下去。

“此間都是寡人的近臣,沒有外人,王卿但說無妨。”

“下官猜測,刺客可能有過在西北邊郡從軍的經歷。”

恐怕不只有西北從軍的經歷那麼簡單,說不定他們現在還是邊郡的材官或者騎士呢。

如果硬要查,當然是能查到的。

但是頗費一番周章,也不是劉賀現在就能查清楚的。

劉賀看到一邊的安樂始終在躍躍欲試,於是就說道:“安卿似乎有話要說。”

“殿下,昨夜子初,迎駕團派了一隊騎兵來送口信,說迎駕團昨晚在城西三十里外宿營,今天正午迎駕團就會進城。”

劉賀心中先是一喜,接著又是一驚。

迎駕團的騎兵前腳一來,王宮後腳就闖入了刺客。

那這刺客會不會是和騎兵一起來的?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不是一起來的,迎駕團為何要在城外多呆一晚,是不是在讓刺客有時間把自己殺掉。

接詔之前,劉賀還是昌邑王;接詔之後,劉賀可就是半個皇太子了。

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諸侯王死就死了,親定的皇太子要是死了,那霍光豈不是要把大漢查個底朝天。

不僅是劉賀有這種猜測,殿內其他人也都面色古怪,似乎和劉賀想到了一處。

那麼,問題就來了,迎駕團馬上就到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要不要大鬧一場,趁機提一下非分的要求?

“既然迎駕團馬上就要到了,刺客一事該如何處置,安卿有何高見?”

對這個問題,安樂似乎已經想了許久,他立刻胸有成竹地說道:“接遺詔乃是當務之急,遇刺一事,只能苦一苦殿下,暫且壓下,等到了長安再向大將軍稟報,讓其徹查此事,想必大將軍會給一個說法的!”

天子遇刺,還要找大將軍申冤。

簡直是可笑至極。

劉賀對安樂的好感又減了一分。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說。

安樂的那兩瓣屁股,怕是完全歪到霍光的榻上去了。

因為心中不悅,所以劉賀對安樂的提議未置可否。

他用一種非常尊敬的語氣,向一直都為說話的王式問道:“王傅,您有何高見?”

“安公所言極是,如今先接了遺詔才是大事,節外生枝,恐怕只會讓刺客背後的人得利,所以只能委屈殿下了。”

劉賀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這個小小的舉動,讓安樂不免愕然。

難怪都說天子太傅地位尊崇。

王式和自己的觀點如出一轍,殿下唯獨對王式表示認可,難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不成?

安樂冷汗從背後冒了出來,自己的地位不僅不如王式,甚至也不如那王吉。

“不過,此事也不能完全不提,需派人私下向迎駕團正使明說此事,給他們提一個醒,這樣他們才會打起精神來,不至於忽視了殿下的安全。”

其實,王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如果迎駕團裡有人與刺殺之事相關,那麼也可以敲山震虎,讓其不要輕舉妄動。

“王傅所言極是,此事就交由安卿去辦,記住,一定要將那日的兇險加倍渲染,最好能讓他們如臨其境。”

“諾,下官明白!”接到了任務的安樂面有喜色。

就在此時,一個亭卒一路小跑來到了殿外。

“稟告昌邑王、安樂相,迎駕團此刻已經進城了,正在向昌邑宮行來。”

連同劉賀在內,大殿裡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無一例外都神色激動。

好事多磨,這遺詔終於還是來了。

“走,隨寡人到殿外等候。”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