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將軍與諸公,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這些人呢?”劉賀問道。

此事,本應該由三公與廷尉會同商議,但是事出緊急,恰好又碰到了大朝議,所以劉賀就順帶著提出來了。

霍光看了看手中的那塊木牘,今日來的時候,他碰到了廷尉,已經商議出了一個大概。

“聚眾作亂,意圖逼宮,與謀反無異,但念在其本意是進言,所以可以從寬發落。”

“那六百七十五個百姓,判三年徒刑。”

“一百零三儒生,發回原籍,罰錢一萬。”

“胡常與顏公孫,為作亂脅從,判梟首之刑,可以宮刑替代。”

“夏侯建乃主謀,宜判腰斬。”

“詔獄之中的賢良文學,皆奪官,貶為庶人,罰錢一萬。”

“至於夏侯勝,乃是一切事由的始作俑者,詆譭孝武皇帝,更是罪無可神,老夫認為,當判具五刑。”

除了劉賀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向霍光側目。

具五刑,太重了些吧。

“具五刑?”劉賀帶著疑惑問道。

“正是。”霍光答道。

劉賀以前雖然常去昌邑國的郡獄,但是還未曾聽過具五刑的說法。

“朕對此刑不甚瞭解,大將軍可否解釋一二。”

“那就由廷尉來向陛下解釋吧。”

“唯!”

李光站了起來,就開始講起何為具五刑。

大漢沒有車裂,所以具五刑就是殘忍到了極點的刑罰。

在秦漢時期,刑罰五花八門。

不少刑罰,比死刑還要恐怖。

大致來說,大漢的刑罰可以分為死刑、肉刑、徒刑、遷刑和罰刑。

顧名思義,死刑就是剝奪人的生命,但是同為死刑,卻也有高下的之分。

夷三族、具五刑、腰斬、梟首棄市……其實都是死刑。

而在之中,夷三族殺戮最盛,具五刑則最為殘忍。

所謂的具五刑,就是要讓受刑者受夠五種刑罰,然後再處死,甚至死後都不得安生。

一曰黥,是在人的臉上刺字。

二曰劓,是用刀割掉鼻子。

三曰斬左右趾,是砍掉左右腳。

四曰梟首,是死後斬首並將首級示眾。

五曰菹其骨肉於市,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剁成肉醬。

如果所犯之罪是誹謗,那在用刑之前,還要先斷其舌。

劉賀一邊聽,一邊就拼命地壓抑著想嘔吐的衝動。

在這之前,劉賀以為車裂、腰斬、人彘、實草已經是最嚴格的刑罰了。

然而和這具五刑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具五刑不只要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死後還要對殘缺的軀體進行折磨。

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雖然劉賀常常說要判某人一個人彘之刑,但也都是說說而已。

不過,存在即合理。

這是人類司法史的必由之路。

“好了,有勞廷尉,朕已經聽明白了。”劉賀擺手打斷了廷尉滔滔不絕的介紹。

“諾。”李光有些意猶未盡地坐了回去。

劉賀沒有立刻說話,夏侯勝是他關到詔獄裡去的,雖然現在有心放了他,但是還得等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太后的口諭。

太后口諭未到,那劉賀決定先將其他人的刑罰減輕一些。

“仲父,可否將你手中的木牘,給朕看一看?”

“諾。”霍光說著,將手中的木牘交給了候在玉階之下的內官樊克,再由樊克拿著交道了天子的手中。

劉賀細細地看著,沒有說話,下方的朝堂中,也沒有人說話。

在剛才的那些被霍光判了刑罰的人當中,所判最輕的就是那些賢良文學和儒生了。

不管是免官奪爵,還是罰金,在大漢律令當中被稱為罰刑,是觸犯律令之後,最輕的刑罰?

看來,霍光對儒生還是格外開恩了的。

“不管是賢良文學,還是儒生,都是一時糊塗,朕覺得可以對他們網開一面,削官即可,想回鄉的不阻攔,想留在長安的也不遷,至於罰金,也就免了吧。”

“仲父,如此可否?”

霍光點了點頭,說道:“陛下仁慈,是他們的福分,想必也會感恩戴德的。”

再往下,就是被判了徒刑的那些百姓了。

所謂徒刑,就是去承擔具體的重體力勞動,分為五種。

一曰髡鉗城旦舂:犯人都要先剃掉頭髮,男的就帶上械具去築城,女的也要去舂米,刑期都是五年。

二曰完城旦舂:是在髡鉗城旦舂的基礎上,省點剃掉頭髮這一項處罰,刑期是四年。

三曰鬼薪白粲:男犯是為宗廟砍柴,女犯則為宗廟擇米,刑期為三年。

四曰司寇:男犯到邊境防禦寇賊,女犯服在郡國中服勞役,刑期是二年。

五曰罰作:男犯到邊郡守邊,女犯為官府幹活,刑期是三個月到一年。

“這六百多個百姓,也是一時被人蠱惑,但最後也沒有釀成大錯,三年鬼薪白粲太重了一些,可否減為一年的罰作,而且就在長安服刑?”

“仲父,覺得這樣可否?”

霍光面無表情,但是心中頗為得意,天子總算是學會如何當一個明君了。

這其實也是他留給天子討價還價的空間。

“陛下仁慈,此事也無礙。”

“至於胡常和顏公孫,他們的肉刑也就免了吧,都是儒生,判他們一個髡鉗城旦舂即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髡刑對他們來說已經是與肉刑相當了。”

“至於首犯夏侯建,給他留一個全屍,判梟首之刑即可。”

劉賀的話,讓群臣再次有些驚歎。

上一次大朝議的時候,天子是如此果斷決絕,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夏侯勝等人捉拿到了詔獄裡,更是直接罷了楊敞的官。

但是今日卻又變得格外仁慈,減輕了每一個人的刑罰。

難道天子是在行王道與霸道嗎?

百官看著還有些稚嫩的天子,覺得隱隱約約看到了孝武皇帝的模樣。

而霍光聽著劉賀的話,卻覺得天子把最後幾人的刑罰改得太輕了一些,本想著要出言勸阻,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至少夏侯建被判了梟首之刑,也能起到警戒世人的作用了。

但是,霍光也有一些警惕,不陛下不會也要給夏侯勝這個始作俑者減刑吧?

這是霍光的底線,他不想讓天子胡鬧。

所以,霍光沒等天子說完,搶先拍了板。

“夏侯建改為梟首,也能體現陛下的仁慈,但是夏侯勝乃一切禍端之始作俑者,具五刑絕不可輕饒。”霍光搶在前面說道。

“朕知道,朕知道。”劉賀點了點頭,但是視線卻不挺地向殿外張望。

兒子該做的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看母后的了。

群臣不知道天子在想什麼,霍光也不知道天子在想什麼。

只得大眼瞪小眼地看著。

幸好,劉賀沒有等太久,門外傳來了內官通報的聲音。

“太后口諭!”

“太后口諭!”

……

內官這一聲聲又尖又細的喊聲,如同一根根狗尾巴草,撩動著朝堂上百官公卿的耳朵。

他們的目光從天子的身上暫時移開了,齊刷刷地看向了殿外。

上官太后離開未央宮太久了,也離開朝堂的視線太久了,以至於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天子有母后,大漢有太后。

太后口諭,效力與天子的口諭不相上下的,甚至還要高一層。

尤其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誰都難以抗拒。

霍光眼神複雜,不是前幾日才敲打過上官太后嗎?

為何她此刻要來下一道口諭?

霍光完全不知道口諭中講的是什麼,但正因為不知道內容是什麼,所以才會更能引起霍光的警惕。

看來,自己的這個外孫女並不是特別安分。

當霍光“胡思亂想”之際,一個長樂宮的內官走了進來。

“傳太后口諭!”

殿中的所有人都肅顏改色,聆聽太后的口諭。

“長信少府夏侯勝,年事已高,且與我有師生之誼……懇請皇帝網開一面,免其罪責,此舉可讓我心安,亦可成全皇帝仁義之名。”

聽到一半的時候,霍光就甚感不悅,這上官太后莫不是要用此事和自己作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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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