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都有編號,這編號提前發到郎官的手上了,他們只需要按圖索驥即可。”

“好,如此甚好,仲父覺得如何?”劉賀問道。

“嗯,與行軍佈陣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張安世和丙吉做得不錯。”霍光淡淡地說道。

劉賀又向眾人問道:“諸公的家裡是不是也有不少子侄輩,參加了此次科舉考試?”

郎官不僅可透過察舉產生,還可以透過博士弟子、蔭官、任子等方式成為郎官。

所以三公九卿的子侄輩中,也就有了不少的郎官。

“老臣家中有兩個子侄就在場中!”蔡義搶著說道。

“微臣的弟弟也在場中。”廷尉李光也說道。

“微臣的妻弟也在當下。”少府樂成說道。

“犬子也要參考。”大鴻臚韋賢說道。

“犬子亦然。”太僕杜延年跟著說道。

……

三公九卿之中,竟然有那麼多人派了子侄來參考,也是霍光不能阻止的原因——如果阻止,豈不是說霍氏子弟不如他人?

劉賀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點了點頭,又對霍光問道:“仲父,可有霍氏的子侄也來參考?”

“嗯,似乎有六七人吧,老夫政務繁忙,也不曾過問。”霍光說得輕巧,卻有一絲自得。

霍光想不自得都難,六七人,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再加上其餘霍黨的子侄,恐怕有幾十人與霍光有牽連。

如果不搞這科舉考試,那霍光定會慢慢將他們安排到朝堂上去的,那就太可怕了。

劉賀越發覺得科舉考試,勢在必行——是刨掉霍黨根基的法子。

這時,讓劉賀沒有想到的是,劉德竟然也站了起來說話了。

“陛下,微臣之子劉安民也在場中”

眾人和劉賀都有一些愣神,這劉安民來湊什麼熱鬧?

劉安民確實也是郎官,但是已經被任用為宗正丞了。

像他出任實職之後仍然保有郎官身份的人不少,雖然名義上來說也能參考,但都不會真的來參考的。

“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安民應該已經出任宗正丞一職了,這可是品秩比千石的官職,仕途平順,他又何必再來參考呢?”

“微臣也是如此勸說犬子的,但是他撿到了微臣的缺點,比常人要執拗得多,非說要和諸郎官一較高下,免得被人說是靠父蔭升遷上來的。”

劉賀很滿意,這就是要捲起來了。

劉德說得非常坦然,但是霍光卻越聽越覺得不快。

靠父蔭來獲取官職,靠關係拔擢官員。

前者說的不就是霍禹,後者說的不就是自己嗎?

這哪裡是在教訓自己的兒子,分明是在指桑賣槐。

這劉德是鐵了心要與自己作對的了。

霍光發覺自己有一些大意,這科舉考試似乎並不簡單。

不僅能夠用同一條標準,給大漢選出更多的人才;還能儘可能革除裙帶關係的弊端。

可對大漢有利的事情,可未必對霍光有利:由於疏忽,霍光已經錯過了拒絕此事的最佳時機。

如果現在再站出來推翻此事,不僅是天子不高興,恐怕其他的官員也會不悅的。

霍光不怕百官,甚至不怕天子,但是也不敢太出格。

當然,霍光的這份擔心只是一時的。

如今,朝堂上霍黨的勢力頗大。

只要行的還是察舉制,那麼從民間選拔上的人才,仍然會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霍光。

而在郡國守相這個級別的官員的拔擢上,也由他霍光說了算。

幾個選拔人才的關節,科舉考試只能干擾到郎官第一次任官這個略顯雞肋的環節,影響並不大。

況且,霍黨那麼多人的子侄,難道都不能從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

簡直就是笑話。

想到此處,霍光坐得坦然了一些,又恢復了往日的氣定神閒。

劉賀挨個問完諸公的家中分別有那些人參考了之後,立刻就開心地說道:“諸公的子侄能如此上進,乃是我大漢之幸,那就看看今日,誰家的子侄可以脫穎而出!”

“諾!”

說話之間,所有參考的郎官都已經入了場,全都規規矩矩地坐在榻上。

站在高臺上往下望去,他們猶如一粒粒深淺不一的棋子。

朝局如棋局,他們本來就是棋子。

而且還是一些隨時可以棄掉的子。

只有在朝堂上搏殺成功,成為剩下來的那些,才有可能變成更強的棋子。

這一千多的棋子,又有多少可以勝出呢?

又是三通鼓聲,丙吉再一次高喊道:“拜請天子出題!”

劉賀站了起來,從懷中摸出了一塊布帛。

交給了身邊的禹無憂,再由禹無憂交到了丙吉的手中。

出題是一件小事,但是也是一件大事。

說是小事,因為只是一篇文章的題目;說是大事,卻能體現天子的想法。

文章是雕蟲小技,還是經國大業?

這是數百年後的那個篡漢者提出了的觀點。

“此題目是朕苦思冥想了許久才想出來的,諸公聽聽看,出得如何?”劉賀神秘地笑了。

劉賀話音剛落,丙吉就用更大的聲音,將題目唸了出來。

“論齊桓公及管仲尊王攘夷!”

霍光頓時一驚,又有一喜,美髯之下就不禁多了一絲笑容。

天子出的這題目不錯,夷自然就是匈奴人,看來天子是要繼續為來年出征匈奴的事情造勢了。

更何況,齊桓公是天子,那管仲當然就是自己這個輔政大臣了。

不知道待會郎官的文章當中,有多少人是誇讚自己的。

想想就覺得令人愉悅。

借這個題目不僅可以看出郎官在此事上的立場,更能借此引起坊間朝堂議論的觀點。

天子不錯,有一些治理朝政的本事。

“論齊桓公及管仲尊王攘夷!”

……

謁者將這個題目向四周傳遞,兼有人拿來巨大的木板,將此題目寫在了上面,扛著在考院當中展示。

一陣小小的騷動之後,考生們就開始作答了起來。

因為造紙術還沒有完全落地,只能用昂貴的帛來給他們當書寫材料。

如果用得是竹簡的話,那麼堆放這些文章恐怕都要佔用不少的地方。

翻動帛布的聲音頗為輕柔,和翻書的聲音不一樣。

整個考院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再無其他的聲音傳來。

考院的四周還安排了巡視的亭卒,他們由光祿寺裡的屬官帶著,按著規定的路線來回走動,防止有人作弊。

考試的時間為一個時辰,每隔一刻鐘就會擊鼓一次,以此來提醒郎官時間。

在高臺之上,一眾官員先是安靜,但是緊接著就小聲地討論了起來。

或是討論題目,或是討論科舉考試本身。

總之,他們的談興很濃。

劉賀豎著耳朵聽,聽到的大多都是溢美之詞。

這就更讓人滿意了。

“仲父,你覺得朕起的這個題目如何?”

“陛下出的這個題目甚好,能凝聚民心,為來年出征匈奴的事情造勢。”霍光說道。

“這就是朕的想法啦,大事都由仲父來操持,朕就只能做一些小事了。”

言必稱仲父,是劉賀最大的武器。

找到霍光想做的事情,用自己的方式辦好,讓霍光嚐到甜頭,讓自己不吃虧。

在合作中對抗,在對抗中合作。

“陛下能惦記國事,是大漢之幸。”

劉賀聽到這裡,如同得到了天大的褒揚,激動得連連說好。

郎官們奮筆疾書,劉賀等人也就閒了下來。

劉賀沒有錯過這個時間,頗為熱心地問著霍成君的日常生活,讓霍光這個岳父滿臉紅光。

這樣一來,兩人漸漸就又多了一層情感上的羈絆。

朕如此聽話,大將軍應該多多包容朕啊。

在場的人中,除了劉德和丙吉明確知道天子想要親政之外,其餘的人仍然被矇在鼓裡。

不管是霍黨還是中立黨,他們看到天子和大將軍翁婿和諧,也都很欣慰。

……

一個時辰,說短也短,說長也長,轉眼也就過去了。

“時辰已到,停筆,糊名,收卷!”

五通急促的鼓聲之後,謁者再一次傳下了丙吉的命令。

郎官們逐漸停下了筆,開始用提前準備好的針線將捲上的名字給縫了起來,再往後就有人來收卷。

不多時,所有的卷子就統一收好了。

“郎官離場!”

匆匆而來的郎官們,又匆匆而去。

片刻之後,所有郎官走得乾乾淨淨,考院又成了空蕩蕩的模樣。

劉賀站了起來,一眾官員也都站了起來。

“仲父,與朕去看看這些郎官們的卷子吧。”

“唯!”

……

上張寫滿了字的素帛擺在最前面的幾排几案上,每一摞都有一兩尺厚。

劉賀隨意地翻看了幾份,非常滿意。

“丙吉。”

“微臣在。”

“挑出所有糊名不嚴的卷帛,先淘汰出去。”

“唯!”

很快,三五十份漏出了名字的卷帛就挑了出來。

霍光看到天子縝密如此,自然明白他頗重視此事。

於是就想起了天子登基之前的一些傳言,好像天子對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都很在乎。

謹慎是謹慎,但是缺少了一些格局,霍光並沒有提出來,天子還需要時間。

“仲父,你可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

“老夫倒是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