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殿裡的閒雜人等之後,母子二人終於能說一些私話了。

“大將軍定下的家宴在午後,距此時還有一個時辰,皇帝其實不必來那麼早的。”上官太后今日飾的是盛妝,不似平日那班輕減,反而確實有母儀天下的威嚴。

“朕是提前來給太后送壽禮的。”

“我之前不是與禹郎中說過了嗎,今年不收壽禮。”上官太后雖說如此,但是也沒有太惱怒的模樣。

“這些壽禮都是朕讓禹郎中從北城郭買來的小玩意,只是希望能博得太后一樂,不是貴重的東西,加起來左不過一千錢。”

劉賀說罷,朝禹無憂點了點頭,後者立刻就跑到了殿外,帶著兩個昌邑郎,把一個樟木箱子抬了進來。

上官太后畢竟年齡不大,又自幼呆在宮中,幾乎沒有過過正常少女應有的童年。

但是她對身邊那些婢女時常提到那些玩意兒,自然是羨慕不已。

如今聽到劉賀給自己帶來了,興致更是被帶了起來。

“來,禹無憂,給太后上賀禮。”

“諾。”

禹無憂說著,就把箱子開啟了。

一堆五花八門的零碎玩意兒就出現在了上官太后的眼前。

無非是一些毽球、布偶、骨拐之類的小東西。

但是上官太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看來,買買買,送送送,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有用的。

劉賀自己沒時間來做這件事,以後得讓禹無憂多來幾次長樂宮,學著如何替自己討太后的歡心。

等上官太后命人把這一箱子的便宜壽禮都收下去之後,劉賀才開始了正題。

“太后,那日在大朝議上,仲父因夏侯勝之事心有不滿,今日家宴,恐怕仲父會有怨氣。”

“其實那日,你在大朝議上提出要給孝武皇帝上廟號的事情之後,大將軍就已經來找過我一次,他說你不應該擅作主張,我不應該不從旁阻攔。”

上官太后說得風輕雲淡,但是劉賀是見識過霍光那份跋扈的,上官太后想必因此事受了不少的委屈。

“太后為何不與朕提起此事?”劉賀問道。

這不是做作,而是對政治盟友的一種樸素的關心。

唇亡齒寒。

劉賀與上官太后,就是這樣的關係。

上官太后慘然一笑說道:“此事就算我與皇帝說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那朕就不會讓太后去救那夏侯勝了,如此一來,太后身上的壓力也會小一些吧。”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能給皇帝立一個仁義的名聲,我就算被大將軍訓斥幾句,也無傷大雅。”

“大將軍縱使再生氣,他到了最後不也只得忍著那,畢竟他廢不了我這個太后。”

是啊,只有被廢的皇后,怎麼可能有被廢的太后呢。

想要廢掉太后,就必須要先廢掉皇帝。

但是太后不同意,皇帝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廢掉的。

問就是唇亡齒寒。

……

一陣默然。

劉賀竟然不知道如何說起。

要說可憐,在這未央宮裡,上官太后要比自己更可憐。

至少自己還有一個未來,而上官太后註定只能在長樂宮裡面向過去待著。

孤獨地做孝昭皇帝的未亡人。

劉賀想起了劉病已。

那個幸運的傢伙,此刻恐怕正跟著郭開在下杜快活呢。

真是羨慕他啊。

想起劉病已,劉賀自然想起了那活潑潑的北城郭。

也許,哪天可以讓上官太后也出一趟宮?

當劉賀想得有些愣神的時候,上官太后反而說話了。

“今日家宴,皇帝可有何擔心的事情嗎?”

“回稟太后,朕最擔心的不是事情,而是人,朕還未曾見過霍成君,也未見過霍顯,不知她們是什麼性情的人。”

“此二人我也不是很熟稔,但成君還算溫婉,不似大將軍那般跋扈,不談家室的話,應該也是一個宜室宜家的女子。”

劉賀聽出了言下之意,霍成君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霍氏的子女,劉賀只能小心應付。

“至於霍顯……”上官太后顯然猶豫了一下,最後挑選了一個溫和一些的詞說道,“霍顯,性情潑辣,是霍家另一根頂樑柱,在大將軍府後宅,霍顯說話要比大將軍更管用。”

“霍家黨羽中的年輕人,都以霍禹為核心,而霍禹看似英武,實際上卻是霍顯還未長大的兒子罷了。”上官太后言語之中,盡是嘲弄。

劉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聽了上官太后的這些話,也就坐實了劉賀的猜想。

霍成君不難對付,難對付的是霍顯。

想來這霍顯曾經也給上官太后留下了不小的傷害。

看來,上官太后剛才的評價,已經非常剋制了。

這霍顯,其實就是一個毒婦,一個貨真價實的毒婦。

在原來的歷史軌跡當中,就是她下藥毒死了許平君,將霍成君扶上皇后之位的。

後來更是喪心病狂,居然想要毒死劉病已的太子。

而也是她,徹底讓霍家平穩落地的可能性化為烏有。

不知面對劉賀,霍顯又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太后,朕擔心他們會在席間提出讓霍成君提早入宮的事情,可朕現在還不想讓她入宮。”

“這是為何,天下期待皇帝與皇后能早日誕下子嗣呢。”上官太后一半是戲謔一半是認真地說道。

“可是朕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朕想先當一個好皇帝,還不想在子嗣的事情上分神。”

上天太后聽出了一些言下之意。

她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向了天子,但是天子神色如常,並未給出回應。

“可霍成君明年仍然是要入宮的。”

“那就到那時再說,朕至少此刻不想,如果發生此事,還要請太后能從旁周旋。”

片刻之後,上官太后點了點頭。

接下來,劉賀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上官太后聊著朝中的事情。

雖然上官太后不甚關心朝政,但是畢竟當了那麼久的皇后,對朝堂之事還是略知一二的。

尤其是朝中的一些臣子,透過上官太后的講述,劉賀瞭解得更清晰了。

而劉賀對最關心的幾個人,也獲取了一些資訊。

比如說魏相是一個剛正不阿,絕不向任何權貴低頭的人。

比如說傅介子仍然精神矍鑠,總想再次出使西域,做一番大事。

又比如說蘇武的兒子捲入了上官桀的叛亂之中,因此被判了梟首之刑,自那之後,彰顯大漢國威的蘇武就很少在朝堂露面了。

……

這些人物,對劉賀將來要做的事情,至關重要。

早一些瞭解清楚,總是沒有壞處的。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該談的事情都談完了。

殿外的謁者,通傳了大將軍已經入宮的訊息。

在長信殿奴婢的忙碌之下,很快就將家宴的位置佈置好了。

上官太后和皇帝坐在玉階之上的首位,四個霍家人,則在下位——縱使是家宴,但任然是要講禮制的。

在大漢帝國之內,太后和皇帝就應該坐在最高處,這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

午時,霍光領著自己的家人出來到了長信殿外。

霍光走在最前面,霍顯和霍成君在中間,霍禹則跟在最後。

看著他們緩緩而來,不知為何,已經見慣了許多大場面的劉賀,仍然不免有些緊張。

今日,他一共帶了八個昌邑郎來的,此刻那著兵器守在殿外的廊下。

他只要一聲令下,這昌邑郎就會衝進來,對霍光不利。

雖然昌邑郎不如霍禹英武,但是至少也有七成的把握將他們斬殺在殿內。

但是,劉賀不能那麼做。

且不說宮外還有範明友那樣的霍黨。

更要命的是,霍光此刻是輔政大臣,雖然跋扈,卻並未做出絕不可饒恕的事情。

沒有十足的把握和充足的理由,劉賀不能殺掉霍光。

真那麼做了,恐怕到時候朝堂會一片譁然,人人自危的。

所以只能等,等他們中的某一些人,做出瘋狂的事情來。

那個時候,劉賀下手,就名正言順了。

“老臣霍光攜親眷向太后及皇帝陛下問安!”

“臣等向太后及皇帝陛下問安。”

霍家四人劉都拜了下去。

“免禮平身。”上官太后說道,“都是自家人,今日又是家宴,不必拘禮。”

“謝太后及皇帝陛下。”

霍家四人站了起來,逐一落座。

這時,劉賀終於看清了霍成君的長相與身段。

身型窈窕,面容清秀,舉止有度,還兼有一絲嬌羞,更沒有半分的跋扈囂張。

不管是以大漢的標準來看,還是以後世的標準來看,霍成君都是良配。

劉賀不禁在心中搖頭,暗暗嘆氣。

此女子,為何生在了霍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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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