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時間的思考、討論和竊竊私語之後,一名專家問道:“陸警長,你所說的,僅僅是單純的採集記錄然後復現,還是採集、記錄、破譯然後再復現?”

陸銘有些詫異:“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

“區別很大。”

那名專家說道:“如果只是記錄腦部資料和狀態,然後在另一個克隆體上覆現,不涉及到破譯腦部資料,讀取這個人的記憶之類,那還有一點實現的可能性。但如果涉及到破譯,那我想象不出該如何做到。”

似乎,涉及到破譯的話,難度很大。

陸銘搖頭:“不涉及破譯。”

另一名專家問道:“要求的精度高嗎?如果精度太高的話,可能會涉及到腦部的一些有關量子不確定性的領域,那就沒可能辦到了。”

陸銘思考片刻,回答道:“不高。”

末日組織需要的,僅僅是那些高階知識分子們的知識和能力。其餘的肯定無所謂。那麼,復現的時候,只復現出10%,20%,有可能就已經足夠。甚至於可以多次採集,多次復現——克隆體的數量必然有許多,而每一個領域內,末日組織所選中的高階知識分子,也並不是只有一個。

“那麼,從理論上來說,這是有可能做到的。唔,我想想,第一步可以採取核磁共振來掃描腦部結構,輔以加馬射線,或者其餘的一些穿透力較強的射線……只要解析度足夠高,理論上能掃描到每一個神經元的狀態。當然,咱們現在肯定是沒有這個技術和能力的。”

“老董,你說的這個不具備可行性。這樣一弄,掃描是掃描了,人可就死了。”

陸銘心中立刻浮現出一個念頭:“這樣掃描,會死?”

他立刻道:“死活無所謂。”

“那就沒關係了,不用管人死活,多強的功率都能上。”

專家們各自討論著,七嘴八舌的補充著這一套機制的細節。其中某些專業術語,陸銘聽不太懂。但他大概明白,專家們的意思是說,理論上具備可行性,但是會把人殺死。

確認了這一點,他心中大概有數了。於是便進入了下一階段。

“我這裡有一具屍體,嗯,摔死的。但我們懷疑,在他摔死之前,他的腦部結構,疑似遭受過這種‘資料採集’。我們希望您可以幫我們確認這一點。”

“哦?”

陸銘的話語,讓諸多專傢俱都為之動容。

以面前這名年輕人的身份,在這樣嚴肅的場合,他很顯然不可能胡說。

他既然這樣說了,那就意味著,他必然有自己的依據。

這種透過掃描來確認腦部細微結構的方法,僅僅存在於己方的構想之中。想要真正實現,還不知道要走多遠的路程。但現在……已經有一具疑似遭受過這種手段的屍體了麼?

那麼,從它上面,說不定可以發現許多線索,獲取到許多有價值的資料。

這種機會可是千載難逢的。畢竟,己方不可能做到拿一個大活人來試驗。

“在哪裡?我去看看。”

“真的?”

“請大家跟我來。”

陸銘帶領著諸多專家,來到了停屍間,將已經拼湊好的溫榆河的遺體放置到了解剖臺上。

此刻,溫榆河的屍體雖然已經經過了整理,但仍舊猙獰可怖。面對著這具屍體,專家們略有些不適。

他們只是腦科學專家,不是法醫。

陸銘神色如常,心中絲毫沒有波動。

長久的訓練,讓他早已能做到視其為平常。

“你們需要什麼樣的裝置?”

一些複雜的裝置名稱從專家們口中說出。陸銘並不知道它們是做什麼用的,他只是將其完整的記錄了下來。

“一個小時後,裝置會全部到位。”

在呂卿良的配合之下,這些裝置只用了大約四十分鐘,便已經全部調撥到位。無法移動的,也協調好了使用時間。於是,陸銘再一次開始了等待。

兩天時間之後,結果初步出現。

仍舊在那個會議室之中,董教授代表所有專家做了總結髮言。

“陸警長,經過這兩天的研究與確認,我們有了一些發現。嗯,是這樣的,當前階段,我們無法百分之百確認這具遺體的腦部是否經受過那種‘資料上傳’過程,但我們所發現的某些跡象,結合我們的判斷,我們認為,確實只有這種‘資料上傳’所需要的‘精密掃描’才能解釋。”

陸銘精神一振:“你們是說,死者的腦部確實被某種手段極為精密的掃描過?”

“是的。死者的腦部細胞不像是自然死亡,而像是遭受某種輻射而死。而這種輻射呈現出均質性,作用在腦部的每一個部位的功率俱都相等。我們研究過,這種功率的輻射探測所能達成的精度,從理論上來說,滿足採集腦部資料的需求。”

“但……有個問題我們想不明白。”

一名專家補充道:“我們認為,要達成這種精度的資料採集,首先必須要在人體處於清醒狀態之下進行。因為人在睡覺、昏迷與清醒之時,腦部活動會有差別。而唯有清醒狀態,才能滿足這種採集所需。

但,這種採集,很顯然意味著極大的痛苦。這種痛苦,大概就像是極度的高燒,頭暈腦脹,頭痛,腦袋像是要爆開……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那麼,清醒狀態之下,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死者為什麼會配合這種採集?”

陸銘心中一動,說道:“或許,死者被束縛住了?”

“這只是其一。”

那名專家繼續道:“還有另外一個要求。在資料採集過程之中,死者除了遭受痛苦,處於清醒狀態之外,還必須要保持思維專注。

他必須要全神貫注,必須要維持腦部清明。否則,腦部思維劇烈變化引發的腦電波波動,也將導致資料採集受到嚴重干擾。

所以,我們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力量支撐著死者,在如此痛苦的境地之中,仍舊毫不反抗,還能保持著思維專注?”

陸銘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他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桉。但他還是問道:“某些藥物能否做到這一點?”

那名專家立刻搖頭:“藥物從理論上能做到這一點。但,除非資料採集者願意讓自己採集到死者那受到藥物影響之後的,不正常狀態下的資料才行。”

受到藥物影響後,被採集者腦部資料肯定不正常。資料採集便也只能採集到不正常的資料。而不正常的資料還有沒有價值?

這是值得懷疑的一件事情。所以,專家們認為,資料採集者不太可能使用藥物。

藥物被否定之後,可能性便只剩下了一個。

信仰。

陸銘終於明白,末日組織為什麼要求柯凌等被選中者必須要虔誠信仰所謂的神靈與神子,且,聲稱在戴上頭盔之後,必須要保持專注,時刻向神靈與神子祈禱,才能開啟所謂的方舟之門。以及,為什麼還要聲稱,如果信仰不夠虔誠,不僅無法開啟方舟之門,還會受到波及,有可能會死。

在這種情況之下,哪怕遭受了那極度的痛苦,被選中者也只會認為是應有的過程。他們會竭盡全力繼續保持專注,保持不動,保持清明,然後繼續祈禱。

於是,資料採集工作便可以繼續進行下去。一直到他們的腦細胞被破壞到一定程度,徹底失去對身體的掌控為止。

到這個時候,他們就算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了。他們只能放任死亡的降臨。

陸銘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意。

末日組織的手段……好狠。

但這些推測,他無法告訴面前的專家們。這個問題,只能留給專家們自己去思考了。

“好的,謝謝你們。”

陸銘起身,與專家們一一握手,然後目送專家們離開。

晚上,又到了例會的時候。

“我這裡有一些發現。”

陸銘將專家們討論出的結論講述了一遍。

“那頂頭盔,確實極有可能是某種資料採集裝置。末日組織獲取了溫榆河的知識和能力,拋棄了他的身體。”

何薇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感嘆這些被選中者的悲慘遭遇,還是在感嘆些別的事情。

“怪不得末日組織要營造出合理的死亡方式。”

一旦被資料採集,人就會腦死亡。但平白無故的死,數量多了,肯定會引起懷疑,招致調查。於是,在人腦死亡後,末日組織就以腦梗、心梗、失蹤等方式,掩蓋了腦死亡的真相,於是,人類世界便只以為這是正常的死亡,便沒有絲毫懷疑。

又因為之前謊言欺騙的緣故,這些被害者在整個過程之中反而嚴密配合,主動為自己的死營造出了合理合法的情境。

於是,一張幾乎天衣無縫,始於預言,終於死亡的覆蓋了全流程的大網便此張開,一名又一名受害者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撲進了這張大網之中然後銷聲匿跡,而人類世界始終毫無察覺。

如果不是那張紙條,直到現在人們都不會知道,在這顆地球上竟然還存在這樣的事情。

陸銘的發現,讓虛擬會議室之中沉默了片刻。之後,張定山說道:“我們這邊也有發現。

在這幾天時間之中,我們以過去長達50年時間內,所發生的所有符合預言標準的熱點事件為時間軸,全面排查該科學領域內,在事件發生之後突然死亡的高階知識分子,匯總了一份名單。統計之後,我們發現了一些傾向性,趨勢性的東西。”

張定山將這份檔案傳送到了會議室之中。陸銘將這份檔案下載下來,開啟。

然後他怔了一怔。

他看到,從足足32年前,這種不正常的死亡方式便已經出現。

——這只是一份傾向性,趨勢性的統計匯總。它並不保證某一個個桉的絕對正確。事實上,這其中肯定會有許多疏漏和錯誤,會有許多不該統計進來的人被統計進來,也會有許多應該統計進來的被遺漏。

但,仍舊可以從中看出某種趨勢。

而這種不正常的死亡方式的趨勢,就始於32年前。這便意味著,末日組織的“資料採集”,就算不是始於32年前,也絕對相差不遠。

其人數規模,則大概在1000-2000人之間。

原來,已經持續這麼久了,受害者的數量,也已經有這麼多了……

陸銘再去看專業分佈,便看到,受害者的專業,涵蓋了能源、電力、醫療、建築、電子、機械、化工、農業、育種、氣象等等。

沒有文學,沒有歷史,沒有經濟,沒有藝術。

全都是理工類相關專業。

如果,某一個組織吸納了這麼多專業的高階知識分子,他們會是去做什麼?

除了開拓某些蠻荒之地,陸銘想象不出還能做什麼。

可以說,這一套人才儲備體系,已經完全滿足了在地球遭受到滅頂之災,人類世界完全毀滅之後,重新在地球上將人類文明延續繁衍下去的要求。

陸銘默然。

自己的發現,證明了末日組織確實在透過資料採集的方式收集“人才”。張定山與何薇的統計匯總,則可以證明,末日組織儲備了足夠在末日之後繁衍生存下去的人才類別。

事實已經證明,末日組織確實在為末日做準備。

己方並沒有找到實打實證明末日存在的證據。但末日組織自己的行為,卻證明了末日的真實性。

他們總不會連自己都騙。

除此之外,陸銘還想到了另外一點。

目前幾乎已經確定,末日組織知曉己方正在調查他們。當初何薇追蹤溫榆河這件事情,末日組織也已經提前知曉。

而,末日組織在此之前,已經潛伏了差不多30年之久。

那麼,為什麼在如今,他們卻反而不怎麼在乎己方是否會暴露,不怎麼在乎人類世界一方是否能獲取到溫榆河的屍體,以及那頂頭盔的殘片?

如此重大的機密,他們為什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竟然敢當著何薇的面,悍然下手,殺死溫榆河的同時,完成了“資料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