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癮

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周天陽下意識的下了床，拿起了放在書桌上已關機的手機，將魔眼星系的圖片調出來，又看了一眼。

手機螢幕相比起高畫質投影儀當然差遠了，許多細節無法顯示出來，相比起來，那種帶給人的震撼感便少了許多。但此刻看起來也仍舊十分漂亮。

周天陽看了到了圖片，心中的焦躁感便少了許多，卻仍舊無法徹底消除。

沒來由的，他心中生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念頭。

“不夠勁啊……”

就像抽慣了旱菸的老農去抽精細的過濾嘴香菸一樣，感覺癮頭只解了一點，無法完全解除。

“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周天陽咕噥一聲，再次將手機關機，翻身睡去。

這一次終於成功入睡。

第二天一早，周天陽仍舊如同以往，在樓下的早餐店吃過了早飯，便不緊不慢的來到了實驗室。與值夜班的學生們交接，等著白班的學生們來齊之後，便再度開始了工作。

後來的日子，便這樣在忙碌之中慢慢的流逝著。有越來越多的線索，從這浩如煙海的資料之中解析了出來，然後化作一個個細節，被填充到了那副超高畫質圖片之中。

而，每天下班之前，周天陽都會匯總一天的工作，並透過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絢麗浩瀚的圖片來呈現。

每天的這個時候，全體工作人員都會來到會議室裡，在無光的環境之中，透過高畫質投影儀來欣賞魔眼星系的美景。

就算已經看過許多次了，每一次魔眼星系的出現，都仍舊會引起周天陽心中的驚歎。他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看到一般，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一點一點的將這幅圖片看個徹底，視線總是久久不肯移開。

如此，時間悄悄的過去了半個多月。

又一天一大早，周天陽起了床。

妻子精神不好，此刻還在睡覺，十八九歲的兒子也在另一個房間睡懶覺。周天陽沒打擾家人，自己洗漱了，直接提著電腦包離開了家。

樓下早餐店裡，他仍舊按照以往的習慣，要了油條和豆腐腦，吸熘吸熘的吃了起來。

周天陽總是感覺，每天的這個時候，是自己最為享受的時刻。

豆腐腦上放了辣子，紅彤彤的。油條炸的甘香酥脆，配上老闆自己醃製的蘿蔔條，吃進嘴巴里簡直是莫大的享受。

精力飽滿的一天由此而開啟，最好不過。

以往時候，周天陽總是會細嚼慢嚥，仔細的吃過了，才會閒庭信步般，不緊不慢的到實驗室去。

但今天，心裡卻好像總是裝著事兒，連往日十分對口的早餐都沒多大心思享受了。

匆匆吃完，周天陽匆匆來到了實驗室。

此刻時間還早，還沒到上班的時候。而自己的那些學生，周天陽知之甚深，知道他們早一分鐘都不會來。

刷了卡進去，周天陽當先看到幾個夜間值班的研究員蓬頭垢面，滿臉疲倦，正在吃早餐。再看一眼，卻赫然發現，其餘的學生此刻竟然都已經到了，此刻正在電腦前專注的工作。

】

“王躍怎麼沒來？”

心中剛生出這個念頭，身後就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他轉身，就看到髮型一絲不亂的王躍走了過來。

“老師，您來了？這麼早。……嚯，什麼情況，同學們都來了？”

周天陽擺了擺手：“快去幹活。”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驚覺，自從這個專案開始之後，遲到早退的事情是越來越少了。最近一週竟然一次都沒有。並且……

上班之前就已經來到實驗室開始工作的人越來越多了。到了今天，竟然全員提前了至少半小時到達。

“嘖嘖，這可算是轉了性子……”

周天陽老懷大慰。

他也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開始統籌這些資料的分析與整理工作。

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心中總是有些不安寧，彷彿少了點什麼東西一樣。心中總有一股衝動，一股念想，想再看看魔眼星系的圖片。

以往時候這種感覺也有，但今天更加強烈。

周天陽控制著自己，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工作上。中間短暫休息的時候，他走出了辦公室，意外看到學生們竟然也有些走神的樣子。

他勃然大怒，將學生們訓斥了一通。

到了下午五點，心中那種感覺愈發強烈了，但距離下班還有足足一個小時。看了看今天的工作進展，發現到了可以收尾的時候，周天陽終於做出了決定。

“大家都辛苦這麼久了，今天提前下班吧。王躍，來和我一起整理今天的線索，填充細節。其餘人到會議室之中去等。”

聽到周天陽話語，學生研究員們俱都精神一振，原本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

花了十幾分鍾時間完成了圖片處理，周天陽與王躍一同來到了會議室。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學生們立刻閉上了嘴巴。按下了投影按鈕，瞬間，浩瀚絢麗的魔眼星系圖片再一次出現在了人們眼前。

在這一刻，彷彿大熱天的烈日之下陡然喝了一口冰可樂，舒爽的感覺從嘴巴里爆開，瞬間蔓延到了全身，周天陽只感覺通體四肢舒適，心中那一點煩躁的火苗瞬間熄滅。

“這才夠勁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嘆了一句。

足足看了十分鐘，過夠了“癮”，他才將投影儀關掉，身心舒暢的回了家。

第二天時候，還沒到實驗室去，便有一個電話打到了他這裡。他不得不臨時改變行程，前往外地參加一個學術會議。

會議進行了三天，他便百爪撓心一般等了三天。在這其中，他讓王躍將一副大小達到了100m的魔眼星系圖片發給了自己，然後在電腦上開啟。但經過了壓縮，且尺寸較小的圖片，此刻在他看起來完全寡澹無味，完全過不了癮。

強行壓抑著心中的感覺，終於等到會議結束，周天陽匆匆趕回了家。

此刻天已經黑了。今天是不能到實驗室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周天陽再度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遲疑良久，終於還是起了床，穿上了衣服。

另一個房間裡，精神衰弱，睡覺很輕的妻子也走了出來。

“老周，大晚上的，去哪兒啊這是。”

她有些抱怨。

周天陽悶悶道：“我到實驗室去一趟，有點急事。你先睡不用管我。”

“行吧。”

妻子悻悻然：“怎麼就這麼忙，出差回來還得連夜去。”

周天陽沒理會她，直接駕車來到了實驗室。刷了卡進入，便看到實驗室裡靜悄悄的，沒一個人。

他心中便有些惱怒。

明明安排了人晚上值夜的，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幾天不見，工作態度怎麼變成了這樣！

想要打電話叫人，卻又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到會議室去，看了圖片，解了癮頭再說。

他快步來到會議室，推開了門。裡面便有一些光透露出來。他抬起頭來，心臟瞬間一陣狂跳，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

在這一刻，他口乾舌燥，耳不能聽口不能言。

他看到，不大的會議室此刻滿滿當當坐滿了人，像是電影院裡那樣。投影儀投射著魔眼星系的超高畫質大圖，自己那些原本應當在家休息或者值夜的學生們，此刻便坐在座位上，滿臉肅穆——或者說呆滯的，定定的看著投影幕布上的圖片。

一共二十七個，一個不少，全都坐在這裡。

學生們全部一言不發，便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也沒有人動彈，沒有人走動。暗紅與青色、白色等諸般夾雜的色彩從幕布映照在學生們臉上，讓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活人，而像是某些恐怖片裡，坐在電影院裡看電影的厲鬼。

此刻，或許是因為受到了推門聲的打擾，又或者因為門外傳進來的光線干擾了幕布投影的畫質，二十七名學生一同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周天陽。

周天陽一顆心臟仍舊在狂跳著。看到了周天陽的身影，學生們才像是回過了神，會議室裡也像是終於有了一點活人的氣息，有了些動靜。

“老師……”

“老闆……”

學生們滿是緊張的打著招呼。王躍則開啟了大燈。

瞬間，光明籠罩了整個房間，之前的一點詭異氣息立刻消散。

周天陽一顆心終於平靜了一點，隨後便滿是惱羞之後的憤怒。

“你們在幹什麼！幹什麼！大晚上的，躲在這裡看圖片？今晚誰值夜？”

幾名學生惴惴不安的站了起來。

“滾去幹活！還有你們，不回家睡覺在這裡做什麼！明天不上班了？！快滾回家睡覺！”

周天陽大發雷霆，學生們一個個噤若寒蟬。片刻間，會議室裡便徹底清空。

趕走了學生們，他仍舊餘怒未消。走過去剛想將投影關掉，周天陽自己卻又不知不覺間被幕布上纖毫畢現，就好像滿天星河真正呈現在眼前一般的絕美畫卷吸引了注意力。

“好美啊……”

他忍不住感嘆。

在這星河畫卷之前，過去三天那如同百爪撓心一般的感覺快速消融。像是癮君子拿到了毒品，像是賭徒坐在了牌桌上，像是餓死鬼面前擺了滿漢全席，像是守財奴來到了自己的金庫……

他不知不覺的關上了門，關了燈，然後坐在位子上，痴痴的看了起來。

等他終於驚醒之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他看看四周，便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又有幾名學生熘了進來，縮在角落與自己一同觀看。

這一刻，他心中終於生出了絲絲寒意。

就算再遲鈍的人，此刻也終於察覺到了什麼。

這不正常。不正常。

他勐然站起，開啟燈，關閉了投影儀。那幾名學生立刻驚醒。

“你們怎麼又回來了？回來做什麼！”

面對暴怒的周天陽，幾名學生瑟瑟發抖，一名女學生更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老師，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啊……”

她抽泣著，斷斷續續的說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就是控制不住，老師，老師，我們是不是都生病了啊？嗚嗚嗚嗚……”

心中那一點寒意，在這一刻變成了恐懼。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了？……

看了看別的學生，其餘人也同樣滿是驚恐茫然與無助。

很顯然，他們也察覺到了這種情況不正常。

面對學生們驚恐的眼神，周天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也努力讓語調更溫和一些。

“這段時間，你們一直在會議室裡看這個？”

“沒有。”一名學生用力搖頭：“一開始的時候，只是下班時候看。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面總想，就乾脆留在實驗室加班，晚上抽空看。但越看越想看，後來，後來大家就都來到這裡看了……”

那名女學生又哽咽道：“老師，這不正常啊。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看，是不是這圖片有什麼魔力……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周天陽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思緒：“別的同學們應該還沒有走遠。把他們都叫回來。”

“是。”

僅僅五分鐘之後，之前被強行趕走的學生們便再度回來。一個不少。

周天陽知道，之前他們應該根本就沒走遠，一直在門口等待。

此刻，實驗室的所有人全都匯聚在了這裡，算上週天陽，一共二十八個人，一個都不少。

學生們一個個神思不屬，惶恐不安。

周天陽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溫和說道：“最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最近吧，工作有點多，大家都挺忙，也挺累的。繃的時間長了，看看星圖，放鬆下心情，很正常嘛，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哲學家都說過，最崇高的就是星空和道德麼，對不對。”

勉強講了個冷笑話，學生們也勉強配合著笑了兩聲，氣氛總算有些緩和。

“大家不用多想。說實話，這csk-9602星系的照片，確實挺美，連我都想看，這很正常麼。

這樣，大家也都忙了挺長時間了。從明天開始，我放大家三天假。大家都出去轉悠轉悠，放鬆放鬆心情，該找媽的回家找媽，該談戀愛的談戀愛，三天之後再回來工作。

都別在這裡待著了，趕緊回去，散了散了。”

宣佈了這個決定，學生們低著頭各自離開。周天陽則挨個叮囑：“別緊張，沒事，放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