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亞病毒因子

這一次桉件從一開始便面臨了巨大的困難，讓行動二隊幾人心中俱都生出了無從下手之感。

那種明明知道這幅星圖有古怪，但古怪在哪裡卻偏偏找不到的感覺，讓人十分不爽。

迫不得已，調查程序暫時陷入了停滯。何薇與張定山兩人再度去嘗試透過常規手段尋找線索，譬如尋找更多種可能會造成心理暗示、催眠效果的辦法，又或者去尋找CSK-9602星系的異常之處之類。

雖然動物試驗已經基本上否定了心理暗示的可能性，但畢竟還存在極為微小的機率——說不定真的有可能存在一種可以同時對不同物種俱都造成心理影響的辦法呢？

此刻沒有其餘的調查方案，便也只能先這樣嘗試著。

陸銘則再一次開始了漫長的思考。他在仔細梳理有關於這件桉子的一切，梳理事情的整個經過，仔細思考哪裡可能存在有被自己疏忽遺忘的盲區。

他抓了一張紙過來，另一隻手拿起了筆，下意識的在上面寫寫畫畫。

首先出現的，是CSK-9602這一行字元。這代表著一切事件的起源。

連線在CSK-9602之後的，是水星號望遠鏡。這是人類世界觀察該星系的工具。

在水星號望遠鏡之後，則是「星圖」兩個字。在這兩個字之後，則是「眼睛」。

眼睛，是動物，包括人類在內，感知星圖的器官。

眼睛之後，則是大腦兩個字。

陸銘可以確定，如果排除掉所謂「精神汙染」之類玄之又玄的解釋的話，那麼，無論人還是動物的癲狂，都必定與大腦有關。

對於那些狂化動物的解剖試驗並未發現它們大腦的異常。但這並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真的不存在異常。原因很簡單，大腦太過複雜，對於人類來說，未知的還太多太多。說不定這導致瘋狂的因素就隱藏在人類的已知領域之外呢？

如此，一個鏈條便形成了。

CSK-9602——水星號望遠鏡——星圖——眼睛——大腦。

從起始，到終結。

陸銘注意到，在這個環節之中，有許多元素並未暢通的傳遞下去。又或者說，唯一從頭傳遞到尾的，僅有一個元素。

那便是資訊。

有關CSK-9602星系的資訊。

在這個鏈條之中，除了資訊之外的所有元素全部在傳遞過程之中丟失了。

那麼便可以確定，人或者動物的瘋狂，在現有科學框架之下，也即在排除了無法用科學框架描述的，屬於所謂克蘇魯世界觀之後的元素之後，其必定與資訊有關。

確定了這個前提之後，陸銘結合現有線索，又確定了另一個前提。

導致生物體狂化的關鍵因素，隱藏在人類的已知領域之外。

且，來自CSK-9602星系的資訊，與該因素直接相關。

那麼，它們是如何傳遞的？一些影像資訊，又是如何導致那種關鍵因素出現在生物體的腦中？….

如果那種因素真的存在，它們又是什麼？是如何在腦部之中發揮作用的？

這般漸漸的思考著，陸銘腦海之中漸漸出現了一個推測。

這個推測有些驚世駭俗，甚至於顯得有些荒謬。但此時此刻，結合現有線索與現實環境，這幾乎是唯一的可能性了——至少是陸銘唯一能想出來的可能性。

在下一次例會之中，陸銘向呂卿良提出一個要求。

「幫我找一名亞病毒因子方面的專家，以及足夠級別的實驗室，然後運一些已經徹底狂化的動物過去，讓他們在其腦部組織裡找一找，看看有沒有發現。對了，再從周天陽團隊

成員以及羅楊、李虎兩人身上抽一點腦嵴液，也送過去檢查。」

「亞病毒因子？」

呂卿良皺起了眉頭：「找倒是能找到。不過找他們做什麼？陸銘你有什麼新的想法？」

陸銘點頭。何薇與張定山兩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了過來。

「這是有關亞病毒因子的一些資料，你們先看看。」

陸銘將一份資料拿了出來，交給了另外三人。三人看了看，便大概知道了所謂亞病毒因子究竟是什麼東西。

所謂亞病毒因子，是一些比病毒還要小的，甚至於不具備DNA和RNA結構，不具備自我複製能力的蛋白質結構。

大名鼎鼎，可以導致瘋牛病、羊瘙癢症、克雅二氏病、爆發於原始食人族部落之中的庫魯病等疾病的朊病毒，便是亞病毒因子之一。最新研究發現，阿爾茨海默病、帕金森症、亨廷頓舞蹈症、肌萎縮性嵴髓側索硬化症等，也是因為與亞病毒因子類似的機制所導致。

以朊病毒為代表的亞病毒因子，其實能不能算是生物都不好說。更明確一些，認為它們是介於生命與非生命之間的一種物體可能更準確一點。

它們的本質，其實是生物體蛋白質的一種錯誤摺疊。也即，原本好好的，在生物體內具備某種功能的蛋白質，因為某些因素的影響，摺疊錯誤了，於是朊病毒便誕生了。

它們甚至於不能自我複製。但它們所具備的另一種能力，達成了類似於自我複製的效果，並具備了在不同生物體之間傳染的能力。

目前普遍被接受的蛋白質唯一假設認為，朊病毒能令正常以阿爾法螺旋為主結構的蛋白質也轉變成與它同樣的不正常構型，並由於疏水的性質，導致其具備了產生蛋白質聚集現象的能力。由此，導致澱粉樣斑塊堆積在腦部神經細胞之外，便導致了各種疾病。

朊病毒相較於普通蛋白質更為穩定，無法以一般物理或化學方法消毒並去除感染性。在高壓鍋裡，以130攝氏度的水煮上四五個小時都不能令這種蛋白質變性。

「朊病毒？陸銘你是說，可能是因為某種類似於朊病毒的亞病毒粒子出現在了那些‘狂化，的人或者動物體內，才導致了他們的癲狂？可是他們的腦組織明明是正常的啊。」….

何薇有些疑惑。

陸銘道：「不一定是朊病毒。我只是做個類比，說明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或許，那種致病因子，要比朊病毒更加原始，更小，更不容易被發現？以及，它們可能作用於腦部更加細微，更加基礎的結構層面，那些腦組織只是表面看起來正常，其實已經完全感染？」

現階段，這種可能性確實無法排除。但也僅僅只是無法排除而已。

「好吧。」何薇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太能接受這種假設：「那麼，其傳播途徑是什麼？看了高畫質晰度的CSK-9602星系的星圖，腦袋裡就會出現這種，唔，亞病毒因子？」

「為什麼不能？」

陸銘反問：「我們都知道，人透過眼睛感受光線，並在腦袋裡生成相應的記憶，記憶以腦神經突觸的方式儲存，而突觸的連線強度、電化學性質等，本質是蛋白質的修飾。也即，透過光線改變腦部結構是可行的。既然可行，那這種改變為什麼就不能‘恰巧，導致蛋白質的某些改變，以至於生成一種類似朊病毒的亞病毒因子？」

何薇無言以對。陸銘的猜想雖然略顯荒謬，但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這種可能性存在。

張定山輕輕敲了敲桌子：「這樣的話，按照你的猜想，整件事情的經過便是這樣了：CSK-9602星系恰好具備了某種特定的外貌，這種外貌經由水星號望遠鏡拍攝出了照片。這照片便具備了刺激生物體腦部，令其腦部產生亞病毒

因子的能力，以至於導致了生物體的癲狂，是麼？」

陸銘點頭：「這是唯一的解釋。」

呂卿良喃喃道：「那這算什麼？一種可以透過光線來傳播的……致病體？」

這確實很不可思議。但，這個世界上，不可思議的東西有很多。

有一些滅活疫苗之中，破碎的病毒DNA片段尚且可能存在極微小的機率，因為運輸過程之中的晃動而恰巧組合成了完整的DNA序列，從而又具備了複製自身導致感染的能力，說是復活也不為過，一種透過光線誘發腦部蛋白質錯誤摺疊從而誕生的致病體，又有什麼無法理解的？

「由此，還可以解釋為什麼低解析度星圖無法導致生物體狂化，高解析度星圖便可以導致狂化的現象。以及，看星圖的時間越長，狂化程度便越深，以及所有看到過那副星圖的生物體都表現出了強烈的繼續觀看慾望這幾件事情，也能得到解釋。」

低解析度星圖的資訊含量不夠，無法達成那種誘使腦部蛋白質錯誤摺疊的效果。

看的時間越長，便可以類比為受輻射程度的深淺。很顯然，經受輻射的時間越長，對身體的影響便越大。放在這裡，便是看的時間越長，腦部出現蛋白質錯誤摺疊的狀況越多。

至於為什麼所有參與試驗的生物體都會激發強烈的繼續觀看的慾望，這也很容易解釋。無非就是腦部細微結構被改變了而已。….

此刻，張定山，何薇，呂卿良三人發現，陸銘的這個略顯荒謬的猜想，竟然能與現有線索完全契合。至少從邏輯上來說，這個猜想嚴絲合縫，不存在任何矛盾的地方。

「現在，只要找到了那種可能存在於狂化生物腦部的致病體，這一切便都可以得到解釋了。」

陸銘加重了語氣：「在現有科學框架之內的解釋。而不是什麼克蘇魯世界觀下的解釋。」

陸銘承認克蘇魯世界觀確實具備一種獨特的吸引力。將其當做文藝作品看待的話，他也很有興趣去嘗試和接觸一下。但他自始至終都很反感以克蘇魯世界觀來解釋現實世界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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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那麼像是真相。

坦白說，除了這個猜想之外，行動二隊幾人甚至於不相信還能有什麼其餘的猜想能做到這一點。

便在這種滿是期待的情況之下，開啟了分別來自兩個實驗室的郵件之後，幾人立刻便如同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心中那一點期望瞬間熄滅。

「……據以上研究方法，我方未在標本之中檢測到任何未知的亞病毒因子存在。」

沒有亞病毒因子。沒有朊病毒。沒有任何未知的可能導致動物狂化的致病體。

陸銘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從邏輯上那麼完善的猜想……也僅僅只是個猜想而已麼？

如果是一個實驗室的結論，那麼還可能出錯。可是，現在這份報告，是兩家實驗室分別獨立做出來的。這便基本上排除了錯誤的可能性。

當然，這份報告並不能完全否定「存在某種致病體，且該致病體由外界光線刺激產生」的可能性，畢竟也有那種致病體比亞病毒因子更小，結構更特殊，更不容易被發現的可能存在，但，這個猜想成立的機率已經被極大的降低了。.

星雲落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