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細想

今日李紈也來了。

她是王夫人的大兒媳，夫君賈珠已經亡故，只留下一子賈蘭。平日窩在屋中教導兒子，甚少出門，便是逢年過節，也總不和大家聚在一處。

賈珃來家那麼久了，才見她幾次而已。

如今賈蘭已經五歲開始入學攻書，李紈因為夫君亡故而傷悲的心緒這才稍稍平緩，開始在外走動。

薛姨媽將帶來的人情土物讓人拿來，王夫人自叫李紈幫著王熙鳳打點了，她則親自吩咐治席接風。

王夫人遣了人去問賈政，如此這般一說，賈政果然同意薛家母子住下來，且他還特意讓人過來與薛姨媽說：“……那梨香院平日都是白空閒著，如今打掃出來請了姨太太和哥兒姐兒住下甚好。”

賈母亦是派人來說這些。

薛姨媽恰好也存了在這邊歇息的心思，順勢答應下來，又是一番感激話語。

王夫人見今日種種都應了王熙鳳先前所言，便對王熙鳳暗自滿意著，越發覺得自家人甚好了，看待薛寶釵和薛蟠也與別個不同。眼看薛蟠去見過府中爺們了，她便恨不得一直拉著薛寶釵的手噓寒問暖。

薛寶釵面若銀盆眸似水杏，相貌其實是好的。雖旁人都覺得她遠遠不如珃姐兒，對她沒甚多餘的關注，可賈寶玉不同。

賈寶玉素來不敢去招惹那個看似玉雪可愛實則骨子裡帶了些凌厲的五妹妹，自然不與珃姐兒親近。

如今再一看溫和的薛寶釵，他便覺得薛寶釵與別個大大不同了，恨不得與她多說幾句話兒。

見她在母親處閒聊，賈寶玉湊過來，笑問：“姐姐這一路可辛苦了？”

薛寶釵方才就留意到了這個面若中秋之月唇紅齒白的公子，自是溫婉回道：“不辛苦。最辛苦的還數母親，一路上都要照顧我和哥哥。我倒是閒人一個，沒甚勞累的。”

王夫人聽著更是喜歡：“你這孩子就是知道體諒人。不像我家這個混世魔王，只管自己舒坦，絲毫都不惦記著旁人的。”

襲人在旁笑道：“二爺其實也甚是體諒人，平日裡莫說是太太了，便是我們這些底下人，二爺也都留意著。不愧是自家人，這一點‘溫和體恤’倒是薛姑娘一樣兒的。”

王夫人喜歡襲人這般的性子，要誇就兩個一起，沒有誰不好也沒有誰不好的，掀掀眼皮朝襲人滿意點點頭。

薛寶釵雖在和王夫人說著話，實則也在悄悄留意四周。

她發現府裡的丫鬟婆子，無不對那位賈家的五姑娘盡心盡力的，便是府裡的幾位姑娘，也都很喜歡那位五姑娘，圍著她一起說著話兒。

薛寶釵便趁著王夫人去問宴席如何的功夫，走過來主動搭話。先是和諸位女孩兒聊了一陣子，又裝作不經意地問賈珃：“方才也不見妹妹出聲兒，可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平日裡妹妹喜歡什麼吃的喝的？往後我們一起頑鬧，我好準備些時吃點心與妹妹分享。”

不等賈珃開口，惜春在旁撲哧道：“她啊，吃齋唸佛最厲害。你不擁準備吃喝，準備點子香燭香灰就夠她使了！”說罷哈哈大笑。

探春無奈地橫了她一眼，好生道：“姐姐別聽她瞎說。五妹妹十分和善，平日裡什麼都可吃的，沒甚避諱。再者，這是在我們家，合該我們好好招待姐姐才對，哪有讓姐姐破費的理兒。”

薛寶釵道：“我在這兒住著實在叨擾，做些吃食點心與姐妹們分享也是應該，沒甚破費的。”

說罷她又去和賈珃搭話。

其實賈珃對這個寶姐姐沒甚想法。不過是個借居在這兒的外人罷了，禮貌客氣待著就罷。

可她看到林黛玉好似不太喜歡薛寶釵，就對薛寶釵比“客氣”更少了幾分熱情，只淡淡以對。

如此過了些日子，薛姨媽每每都要和賈母、王夫人一處，而姐妹們就與薛寶釵湊在一起。賈寶玉慣常賴在後宅與女孩兒們同處習慣了，看薛寶釵在更是歡喜，便與她走得很近。

賈珃見林黛玉一直對薛寶釵多了點敵意，想著林黛玉雖然嘴上有時候不饒人，其實心地是最寬厚不過的，這樣定然有她的道理，便湊了個無人的時候悄聲問她緣由。

林黛玉其實這般做是有點自己的小心思的。

她自打入了賈府後，便與賈寶玉一同在賈母處住著。二人離得近，情分自與別個不同。看如今賈寶玉時常膩歪在薛寶釵處，林黛玉便有些個不自在。

往年在家中的時候，她是獨女無處可敘心事，但凡有點難受就硬生生憋著。

如今有了珃姐兒，她起心事也可有人說了，便把這心裡的話講給珃姐兒聽。

賈珃點著她的眉心道：“那寶玉也就你們當個寶，我是懶得理他的。”

“對對對。”林黛玉被她那不屑的小模樣兒逗笑：“他是汙泥，你是清水，可比不得。”

賈珃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人的心思終歸有些偏，每每總要去吃女兒家的胭脂，看著便覺有些輕浮。我可不似他那般總也要吃男人的嘴去。”

林黛玉笑出了聲：“闔府上下也就你這般嫌棄他了。”

“林姐姐也可與我一般的嫌棄他。”賈珃道：“等你覺得他沒那麼好了，自然而然便懶得見他，更不耐煩管他和誰親近了。”

林黛玉也想這樣兒，無奈心思是最真實的做不得假，也騙不了旁人。

不過珃姐兒說的也有些道理。

他男人就能吃女兒家的胭脂，換成自身想想，女兒家去吃男人的嘴上東西？……這念頭一冒出來就令人想嘔，連想都不敢繼續去想。

既是這般，寶玉那做法好似確實不太對？

可生在內宅的女兒家，能與闖南走北的男人們相提並論嗎？

林黛玉一時間不解。但她相信，珃姐兒是最最好的，珃姐兒必然不會騙她，也不會說錯話兒。

她雖還不明白為什麼珃姐兒覺得女兒家與男人們是平等的，但她願意試著去理解珃姐兒的話。

於是再看到賈寶玉找薛寶釵嬉鬧的時候，她一心裡不舒坦，就開始試著讓自己去回想賈寶玉去吃女兒家胭脂的模樣兒，再換位成自個兒去吃臭男人們嘴上的……

不能想，不能想。

林黛玉登時臉都綠了，便也顧不上去理會賈寶玉和薛寶釵之間那般的親暱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