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官員依然是上次那一撥人。因著錦鄉侯之前的打點,他們愈發盡心盡力,檢視小廝死亡地點時更加細心。

賈珃昨兒晚上沒再單獨進來。畢竟是官府要檢視的地方,萬一因為自己到屋裡去過幾次就讓裡頭的東西失去了做證據的可能,反而是給侯府添亂。

不過,賈珃把方婆子的死訊告訴了官員們。又道:“我看她的傷口與這小廝的傷口頗為相似,便讓人把她的屋子守起來了。因她是被咬傷一段時間後高熱致死,若是官爺們需要查驗,儘可以讓人把屍身抬來,屋內倒是沒甚需要太過探看的。”

那倆二等丫鬟就被她遣了去做這件事了,畢竟方婆子的居所人多口雜,又有好事者探頭探腦,讓二等丫鬟守著的話威懾力較大。

方婆子居住的地方到底是後宅,官員們在沒甚關於後宅鬧事的證據前,也不方便過去細瞧。聽聞此話連連贊同:“那便勞煩姑娘讓人把婆子屍身抬來。”

有官員遣了人去叫老仵作。

鸂鶒補服讚道:“珃姑娘足智多謀,果然非尋常女子可比。想來在家中定然也是能夠管宅理事的好手。不知姑娘平時可曾管著自家府上的田莊事務?”

這話顯然是想起個頭,而後套出賈珃的身份。無論她管不管家裡莊子上的事兒,問出她家有哪處田莊,憑著京兆府的本事自然就知道了她是來自哪家。

此次不需賈珃開口,一旁的侯府管事已經拱手替她答了:“多謝官爺讚譽。珃姑娘身為高門嫡女,自是從小兒便學著理事的。只田莊的事務,她一個姑娘家也不好插手,平日不會多問。”

顯然侯府也不想讓京兆府現在就知道她是賈家的。

賈家在京中頗有權勢,又有姑娘入了後宮地位更是超然。若現在把賈珃的身份說出來,倒是顯得侯府太過興師動眾,為了個小廝的死就讓賈家姑娘過來幫忙了。

當然,等案件水落石出再講出就沒甚不可的。到了那時候,確確實實證明犯事的不是侯府世子,賈珃這一行便實打實是幫侯府世子洗刷冤屈的緣故了,即便道出她乃是賈家姑娘,也不至於顯得侯府和賈家對一個小廝的死太過重視。

其實,若京兆府尹在這兒,必然就識得賈珃了。

即便京兆府尹換任過,可歷來這個位置的官員都與賈家關係不錯,平日也由往來。加之有馮將軍府大喇喇地公然護著賈珃,是以此任的京兆府尹也識得她。

可惜他不在。

於是賈珃與侯府管事相視而笑後,只微笑應對,暫時地半個字兒也不和那官員說。

趁著有人去抬方婆子的屍身、有人去叫老仵作的時候,賈珃召來原本和死去小廝同住的那些人,問他們:“平日他喜不喜歡擺弄花草?”

“挺喜歡的吧。”他們不太確定珃姑娘是何意,遲疑著說:“他還經常自己種幾盆花,沒事兒了澆澆水什麼的。”

“既然他頗為喜歡花草,那他和暖房的花匠們平日可有往來?”

“這倒沒有。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前院兒當差,很少去暖房附近。”

賈珃不由眉心微蹙。如此一來,這人的死和其他兩人的受傷就有細節對不上了。

她開始緩慢踱步,重新梳理線索。

歹人藉著花草之事讓紅蠍蠱啃食人肉,平時盯上的已知有方婆子和翠香。而且她們的傷處在蟲子容易爬過去的地方,顯然是做食物所用。

至於這死去的小廝,受傷的位置並不是蠱蟲輕易到達之處。

那麼歹人害他的目的顯然並不是簡單的給蠱蟲餵食這樣簡單。不然的話,沒必要大費周章選擇那後庭之處。

為甚造世子爺的男風害死人謠言選擇的是他?

這個小廝的面容頗為清秀,卻也不是府裡小廝中相貌最好的。便是賈珃有印象的那些裡,就起碼有四五人比他更為好看。

既然歹人是特意尋上了他,而不是旁的小廝,可能是讓蠱蟲傷他這處地方比較方便,也可能是……

賈珃心中一動,問道:“平時世子爺對他可有甚不同?或者說,他對世子有甚不同麼?”

他被歹人盯上,還有另種可能性。那就是死的人若是他的話,構陷世子爺喜好男風害死人的這般罪狀,更順理成章。

眼前幾個人面面相覷後好半晌不敢回答。

賈珃沉默著緊盯他們,目光漸顯利芒。

最終他們撐不住了,互相搗了搗隔壁人的胳膊後,嘻嘻笑著你一言我一語開了口:

“他不是喜歡養花麼,就會時不時地主動往世子爺的外書房送點花。世子爺性子好,想起來便讚了他幾次。有回旁府的老爺少爺們來做客,他恰好去外書房送花,世子爺也順口讚了他。”

“其實世子爺對他沒甚特別的,不過贊過他幾回罷了。公然贊他的就那一次而已。”

“可擱不住他對世子爺有非分之想。平日裡在外院兒的時候,世子爺有甚吩咐,他都上趕著去搶了做。”

“世子爺壓根不太記得他是誰,有時候點到他有時候沒有。若點著他了,他便歡天喜地地跟吃了蜜似的。”

“外人我們不清楚,可我們這些在外院當差的家丁小廝,幾乎都知道他這個事兒。偶爾私底下嘲笑他什麼花都養的好,他也不在意,還當我們是真誇他會養花。哪裡知道我們說到是……”

幾個人開始互相擠眉弄眼地暗示著。

賈珃登時明白過來,此人被盯上,是因為外院人盡皆知的此間事情。若死的人是他,幾乎就在外院坐實了“是世子對他下了手”的“事實”。

都不用旁人刻意傳出流言,單單看他死的時候那碎裂的褲子和那爛了的地方,就主動有許多人往那方面想了。

“看你們做的好事!”賈珃想通之後頓時怒極,指著眼前幾個人氣道:“若非你們平日裡傳世子和他這些事兒,外人哪裡知道?若他不信任你們、對你們多一些提防之心,怕是也不會枉然丟了性命!”

雖然這小廝對世子有非分之想,可是他也沒有過逾矩的行為。

除了同住的人外,旁人想要知道瑣碎細節卻很難。即便他對著世子的誇讚開心不已,可府裡哪個下人得了世子的讚賞不高興的?

若不是這些同屋的往外傳他私底下的瑣碎細節,旁人就不可能知道他對世子暗藏的心思。歹人對世子下手的時候,便不會順手造一波這般的流言,這小廝恐怕就不會死了。

憑空捏造的純粹虛假的流言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這種有理有據還夾雜著一定真實性的流言。

有時候害死人的,不一定的外人。

也可能是身邊親近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