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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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極其安靜無人的院落,此刻已經亂做一團。密密麻麻的各色蟲子在空中亂飛亂響,烏雲蓋頂般地壓在空中,將那院子圍了個遍。
明明是晴天白日,那些各色飛蟲卻將熾烈陽光盡數擋住。燦爛金芒被那濃密黑暗活生生淹沒,消弭無蹤。
遮天蔽日的烏黑下,但凡有活物挨近,蟲子們便一窩蜂地叫囂著衝過去,似是黝黯大口呲著獠牙要將闖入的活物完全吞入。
這般的情形下,任憑誰都不敢輕易靠近。
賈母眼睛圓睜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夫人瞥一眼邢夫人,帕子半掩著嘴說:“作孽哦,也不知道這裡的人做了什麼怪事兒,居然惹出這般的禍害來。大冬天的,一個城裡都不見得能出來那麼多蟲,偏這裡有這許多。”
事情發生在自家院裡,邢夫人忙辯解:“我治家甚嚴,斷不可能出甚么蛾子!”
賈母回過神來,不悅地掃了她一眼。
王熙鳳忙道:“這般亂事,可不該擾了老祖宗來。老祖宗不妨先回去,找那些小子們把這裡處理乾淨?”
賈母輕應了聲。
鴛鴦扶著賈母正打算離開,忽而院子裡傳來了陣陣哀嚎聲:“天要亡我,天要亡我!這天殺的東西的打哪兒來的?莫不是要把我害死在這裡吧!”語音淒厲顯然恐懼到了極點。
此聲兒太過熟悉。王熙鳳當先變了臉色。
王夫人“咦”著道:“怎的聽上去倒是有些像璉哥兒。”
“可不就是他!”邢夫人吩咐周圍的小廝們:“你們趕緊去把二爺救出來。”
小廝們渾身篩糠似的抖著,看著那烏壓壓的蟲子堆,誰都不敢點頭應諾。
其中有人戰戰兢兢說道:“聽聞那裡頭有人落井死過人,今兒又出現這樣,我們、我們著實不敢去啊。”
其他人跟著點頭:“是啊是啊。早先都不讓人過去的,今兒怎麼忽地讓我們進入?總不能朝令夕改。”
“做事兒不行,倒是會找藉口。”王善保家的在旁氣道:“你們領月例的時候倒是快活得緊,怎的辦點事的時候就推脫著不行?一個都不許少,全過去!若二爺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全都不要活了!”
小廝們驚駭著往裡挪動,好半天都沒跑出一寸去。
王善保家的就喚了婆子們執著棍子驅趕他們。他們哀叫著推搡著,一時間竟分不出是他們的叫聲更慘,還是裡頭賈璉的喊聲更悽苦。
正當這兒紛亂成了一團時,很突然的,那些蟲子盡數散開來。似是煙花綻放到了最絢麗的時刻而後消逝一般,陡然間烏壓壓的嗡嗡聲全都消失不見。
這變故讓所有人都呆立當場。
還是王熙鳳最先反應過來,指著那已經空出來的院子興奮道:“老祖宗,不見了,都不見了!”又高聲喚道:“二爺可還好?那蟲已經盡數散了!”
賈璉顯然還在恐懼當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依然高聲叫喊著。
王夫人有些猶豫:“老太太,您看——”
“進去瞧瞧。”賈母聲勢威嚴地道:“我倒要好好看看,這事兒是個什麼章程。”語畢當先往院子裡去。
雖說得堅定,可剛才那些蟲子的威壓彷彿還在。一行人往前走的時候不免踟躕,走一步要往周圍瞧個三四眼,磨蹭了許久還沒到屋子門口。
賈珃不想錯過這最佳時機,便道:“祖母素來禮佛自得天地保佑,那些個魑魅魍魎都怕祖母,見祖母來了立刻散去呢。既是如此,有祖母護著我們,我們徑直過去便可。”
賈母喜這孩子的話說得乖巧,又看旁人都嚇得面容變色了,她卻依然如平日般紅潤潤笑眯眯的,確實有福氣,很像賈家人。可記起王夫人和王熙鳳先前的話……賈母不免有些猶豫。尚在左思右想不定間,人已經來到了屋子前頭。
屋門大開,裡面的情形十分敞亮地展現在眾人跟前。所有人看清屋裡之後都被屋內情形駭了一跳,齊齊倒吸口涼氣,有膽小的甚至連連往後退著不敢靠近半分。
卻非賈璉的狀況多麼可怕,而是屋內竟然躺著一具屍體。
那屍體已然僵白仍可看出容貌秀美。有識得她的忍不住脫口驚呼:“是藿香!是大太太身邊的丫鬟藿香!”
邢夫人訝然,本別開的眼睛轉而望了過去:“藿香?不是回家去了嗎?怎的會這樣。”
許是剛才的蟲堆太過可怕,所以此刻見到屍體後反而變得稍微冷靜了點。邢夫人剛說完便反應過來,狐疑地望向賈璉:“之前你和我說,藿香與你說了聲要歸家去,你還特意來稟我。怎的藿香倒是死在這兒了?”
她望著旁邊不知道何時已經嚇到昏死過去的昭兒,面上透出幾分害怕,質問賈璉:“難道說,你殺了她?不然何至於知道她屍體在這兒、還騙我說她歸家了。”
“胡鬧!”賈母喝道:“這話也是可以渾說的?”又望向賈璉:“你講講看,這是怎的一回事。”
賈璉已經被剛才圍在屋裡屋外的黑壓壓的蟲子嚇得屁滾尿流了,渾身溼乎乎透著一股子騷味。
他滿臉沾著鼻涕淚水地癱坐地上,哭道:“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因為思維混亂,他一直重複著這幾個字,再多的卻是一時間說不出了。
賈母的臉色愈發黑沉如墨。
王熙鳳亦是氣得不行——就個屍體橫挺在那兒,一眼望過去沒有太多的血跡,本來可以遮掩著說這丫鬟暴斃身亡也好,服毒自盡也好,怎麼都能遮掩過去。
現在倒好,眾目睽睽之下,賈璉直接承認了人是被殺的。再想遮掩也很難了。無論是誰做的,總得先把犯下這個案子的人捉拿住才好。
在場的主子們想通了這一點後都十分沉默。
這時忽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問道:“璉二哥哥既說人不是你所殺,那你總知道是誰讓你騙母親、讓你和母親說藿香歸家的吧?”
眾人循聲望了過去,便見五姑娘賈珃正盯著賈璉看,水汪汪的大眼睛裡盛滿了好奇。
因為蟲子已經散盡,賈璉耳中沒了嗡嗡聲眼前沒了密密麻麻的黑,身子輕快了些倒漸漸好轉起來,腦袋也開始一點點恢復正常。
他聽到了問話,下意識地遵循著腦海中的記憶回道:“是媚人,她讓我這麼和太太說的。”
話剛出口他就忽地腦袋靈光起來,反應過來這事兒合該遮掩著不提的,怎就能脫口而出?
但是再想反悔卻是不能了。賈璉下意識地全身哆哆嗦嗦地手腳並用著開始後退。
賈母怒目瞪他,高喝:“那你就真替那狗奴才說了謊?還替她來看這屍身!還不把實話招來!人究竟是不是死在你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