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的人命事件僅僅在偌大的賈府裡鬧出了點點水花,連個風浪都沒激起來就消弭於無蹤了。

轉眼到了清明節。

此間藥蠱王又略大了點,可惜的是賈珃年紀小靈海甚淺且恢復很慢,使得它也只能以微不可見的速度長大。賈珃試過找靈株來供給它的成長,無奈此地實在渾濁,毫無靈秀可言,只能另尋他法。

清明祭祖,是賈母把賈珃的名字寫在族譜上的日子。

之前王熙鳳和王夫人旁敲側擊甚至有幾次言明瞭,這樣來路不明的孩子寫上族譜甚是不妥,可賈母親見那日賈珃是如何有佛祖保佑庇護,從而“治”好了賈璉的,自然不理會那姑侄倆的提議,笑說道:“大老爺都說了這是他孩兒,你們兩個外人卻仍要操心,何苦來哉?”

一句話把這姑侄倆堵得沒了話。

賈赦尋常都在黑油門那邊住著,偶來向賈母請安,每每都要提及珃姐兒如何乖巧懂事,還時常帶著珃姐兒前來一同請安。

賈母樂得讓賈珃與林黛玉多相處,畢竟這府裡的孩子們能和黛玉投契的不多,唯獨寶玉和她能多聊一會兒,也時常害得她偷偷抹淚。

唯有那五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黛玉差不多時間進府所以有個親緣在的關係,竟是投契得很,湊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就憑這,她也願意把五丫頭留下來,權當給失去母親的待遇做個伴也好。

王熙鳳自知到了今日老太太還不鬆口的話,這事兒就一錘定音無法更改了,索性故意板起臉道:“可不是說,我們都是外人,獨她和大老爺才是親人,我們璉二爺可真真外人了。”

賈母笑罵:“你個鳳丫頭,就愛這種拈酸的事兒。你爹疼她也不行?也不看看你家璉哥兒幾歲、五丫頭又幾歲。得,明兒讓大老爺給你們都買些點心攢盒,看你們還說他偏心不。”

屋裡人都跟著笑起來。

只王夫人十分勉強地扯了扯唇角。

幾日後,寧國府那邊遣人來請,說是馮紫英來家裡玩,於是置辦酒席。馮紫英聽說家裡有個女孩兒厲害得很,竟是能給人治病,非要瞧瞧。賈珍便讓小廝來請賈珃。

馮紫英乃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唐是殿前紅人,深得宮裡貴人們的信任。便是公卿之家的賈府,對馮家人亦是客氣禮讓三分。

乍一聽聞馮紫英的說辭,眾人皆驚,奇道:“誰說五丫頭會治病的?”

“想來是因為五妹妹之前幫過璉二哥哥吧。”寶玉在旁道,眼神閃爍:“除此之外也沒旁的可能了。”

王熙鳳拿著帕子輕咳一聲不自在地別過臉。

賈母聽後不住點頭:“看來五丫頭名聲在外了。”又問寶玉:“可是你說出去的?”

賈寶玉偷偷看一眼賈珃,見她面色如常沒有怪他,這才鬆了口氣:“也不是說出去的,不過是他們問起來咱們府上的案子,我有意轉移他們視線故而提起了五妹妹。”

事情弄清,賈母自然應允。

王夫人說道:“這事兒發生了那麼久,也沒見馮家來人請。如今上了族譜成為嫡女,果真不一樣了,竟是得了馮家青睞。”

賈母沒搭理這話,喚鴛鴦遞了杯茶,叮囑王熙鳳:“她去寧國府的事兒,你幫忙準備著。即刻就去吧。”

王熙鳳起身應是。

迎春在旁羨慕地看著珃姐兒。

林黛玉笑道:“看二姐姐,可是也想去呢。”

王熙鳳正要出門,聞言回身說道:“瞧林丫頭這個嘴,就沒有她槓不上的人。”

“誰說林姐姐是要槓的?”賈珃一聽不服氣,還嘴道:“林姐姐最心善不過,想來是看二姐姐也想去,特意提醒我幫忙給老祖宗求情呢。”於是轉向賈母:“祖母可允了二姐姐跟去吧,不然璉二嫂嫂不肯放過林姐姐呢。”

王熙鳳捏著帕子指向賈珃,與賈母嗔道:“看五丫頭這個勁兒,明明是她不肯放過我,卻說我不肯放過林丫頭。”

賈母慈愛地望著林黛玉,頷首道:“你們姐妹不妨都跟去。四丫頭自己在那邊也無趣,五丫頭還得和客人們說話兒,你們姐們都去了權當是陪陪四丫頭。”

四姑娘惜春是寧國府那邊兒的。

林黛玉扯了扯賈母衣袖,輕咬嘴唇欲言又止:“外祖母,我……”她尚在孝期,不能隨意到旁人家做客,又不好當面駁了老太太的意思,是以這般輕聲提醒著。

賈母便有些猶豫。

王熙鳳忙說:“都是自家人,不過是從自家的一個門到了另一個門罷了。”

賈母展顏:“是這個理兒。去是無妨的。”

林黛玉應諾。

這件事便如此定了下來,眾姐妹都起身離開。

出屋的時候,迎春特意走到賈珃身邊,悄聲說了聲“謝謝”,卻沒和林黛玉說。

林黛玉等旁人都從賈珃旁邊路過了,方才到她身邊:“就你話多,非得幫我。看把有些人給氣得,何苦來哉?只我一人和她們對著就罷了,沒道理扯上你。”

賈珃笑著挽了她:“她們素來看不慣我,我說也這樣,不說也這樣。既然如此,為何憋著藏著的不講出來?”

林黛玉素來不喜和人太親近,不過賈珃湊近,她也只是眉目帶笑地橫了賈珃一眼而已,並無半點不悅。

二人相攜著悄聲低語往前走,冷不丁在院門旁遇到一人,於是齊齊住了腳打量著那人。

王熙鳳抱臂冷笑:“好你們兩個,加一起擠兌我來了。怎麼?看我不慣,就要冷著我了?虧我是個實在人,之前還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們,誰知竟得了這樣的下場。”

林黛玉正要還嘴,賈珃偷偷撞了她一眼。她會意,硬生生憋著沒吭聲。

賈珃朝著王熙鳳憨憨笑著:“二嫂嫂可是誤會我們了。林姐姐是真看到了二姐姐想去,我也真覺得林姐姐沒甚壞心。”

說罷她頓了頓,低著頭聲音也漸小:“我不敢和二嫂嫂說話,只因、只因之前的那些事兒,讓我覺得愧對嫂嫂。若不是我多嘴,何苦那麼多事兒?故而不敢和嫂嫂多說話了。”

講的是她和媚人賈璉先起衝突,而後才發生了種種事件。

王熙鳳輕輕嘆氣:“那事兒也不是你挑起來的。你也不必避著我。”再想說什麼,思量了下又作罷,擺擺手示意她們後,當先離開。

王熙鳳出了院門走不遠,恰看到王夫人在路邊停了在等她,忙上前去:“太太這是作甚?莫不是缺銀子使,特意等我要吧。”

“就你個扎錢堆兒裡的。”王夫人嗤笑:“我看你在找五丫頭林姑娘說話,為何?”

王熙鳳思及往日種種,攤手道:“左右都是我家的親妹妹了,沒道理往後非得硬和她成了仇家,能好生處著便好生處著,不必針尖對麥芒。林姑娘更是老太太掛念的,我自然要仔細對待。”

這番她說的是實話。

只因前些日子大老爺問起此事,她大致講了,又道:“五妹妹是個心善有福氣的,給家中帶來的安寧,自是極好。若家裡再來旁的貓兒狗兒的,指不定心地好不好、惡氣還是福氣,那可就遭了。若只這個妹妹進家,我當然百般疼著,就怕往後還有別的妹妹弟弟,倒是不知該怎麼相處了。”

賈赦正惦記著剛剛勾搭上的一女子,聽得左耳進右耳出,順口答:“什麼弟弟妹妹?我外頭孩兒不過就她一個,哪兒來那麼多。”

這話讓王熙鳳徹底放了心。

若真只這丫頭自己,若真這丫頭能帶來點福運,到時候多給些嫁妝就罷了,就算是用銀子買個運勢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