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朝門口的婆子使了個眼色。

婆子端來一碗湯藥,馮紫英哄著洪淑人,馮唐硬生生給她灌了下去。

不多會兒,她安靜稍許,再半晌後,她沉沉入睡。

睡著了的洪淑人面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眉目細緻柔和,果如父子倆之前所說的那般,看著是十分溫婉的女子。

馮紫英坐在床邊給母親輕輕捋著亂糟糟的團發。那麼爽朗大大咧咧的一個人,此時卻細緻專注。

而馮唐則面露痛楚地立在床邊,痛苦難當:“她這藥也不能常喝,對身子不好。可不給她喝,她片刻也不得安寧無法入睡,我、我實在放心不下。”

眼前的賈五姑娘,沉靜若晴空皎月,眼神透著超乎年齡的悲憫與憐惜,使得他們倆漸漸放鬆下來。

不愧是得了高人指點的娃兒,就是不同於尋常孩子。對他們來說眼下的她不是友人之女,而是個醫者。如此一來,他們便能為了讓洪淑人好起來,對她說出這般的實話。

賈珃安靜地看著,暗忖這女子瞧著著實有些怪異,恐是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腳。

可她再怎麼是“有福運”的,也不可能以女童之軀在父子倆跟前為洪淑人把脈甚至探查身體狀況。

思量片刻後,賈珃道:“我看你們也累了,不如讓我和她單獨待上一段時間,看看我的福運能不能給她帶來些福氣。”

“這怎麼行!”馮紫英想也不想斷然拒絕:“我不能讓你單獨處於危險之中!”

馮唐亦是態度堅決:“不如我陪你吧。”

賈珃便道:“我身上帶著的福運就那麼丁點多,你們若在的話,分了些去,無法全部給洪淑人又該如何?”

這話讓父子倆猶豫起來。

賈珃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打算如馮紫英般在床邊坐下。

“這樣太累,我讓人給你搬張榻。”馮唐道:“珃姐兒不必多言,我知你好意不想麻煩我們,但此次是我們勞煩你前來,已經是我們大感歉意了,你若再推辭,我們更加不好意思,往後反而不敢和你直說需求。”

馮紫英在旁連連稱是。

馮唐遣人去搬榻的時候,門口的婆子們無不機警地防著再生異變。

賈珃直到此刻方能閒閒地打量四周。

屋裡只有一張床,沒有傢俱。床柱四周已經被磨平了稜角。而窗沿等等邊角,亦是用各種厚佈設法包裹上。床上被褥皆是沒有繡花的純色布料,已經被抓得破破爛爛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再看洪淑人的手,纖纖十指上傷痕遍佈,有的甚至指甲掀翻掉落了,只餘下甲床暗紅瘢痕。

賈珃暗歎口氣給她掖了掖被角。

待到小榻擱置在院門口,門口把守的小廝和廊簷下的四婆子俱都過去幫忙,好不容易把那沉重的東西放在屋中。

馮紫英抱了被褥過來,認真鋪上。

馮唐則親自端了茶盞,只是並未放在屋子裡,而是放到了旁邊廂房的茶水間:“若放在屋中,她醒了恐會拿著揮舞,對你不利。若想喝水,與婆子說聲,看情形給你端來。”他說著,不忘叮囑:“一有不對勁,立刻喊人,萬萬不可大意,一切安全為上。”

“她不是從來沒有傷過你們嗎?”賈珃笑道:“既是如此,我在這裡也沒甚可擔心的。”

馮唐欲言又止。

馮紫英道:“我們未曾受過傷害,可旁人說不準。前段時間寺裡方丈來時,還差點受襲。五妹妹你且小心一點。”

待到賈珃連連應下,父子倆才不甚放心地離開了。

這回屋門只是掩上並沒囉嗦,想來是那父子倆依然擔憂她,特意叮囑過的。如此一來,她若是呼叫,婆子們能第一時間衝進來護住她。

賈珃探上熟睡之人的脈搏。

身體機能沒有本質的問題,只是從裡到外透著虛而已,從脈象來看稍加調理就能漸漸好轉。

這和她本身體現出來的狀況並不相符。

再看她身體,面板鬆弛到了脫離正常人可能存在的範疇,全身血管暴起,雖然是在安眠,可眼睛轉動的速度太快次數過於頻繁,再去細聽,喉嚨裡不停地泛著呼嚕呼嚕的響動。

賈珃根據自己長年的經驗,開始合理懷疑。

——難道她是中了蠱?

但此地並非靈秀,處處透著汩汩汙濁。若說有人在此煉蠱,著實不太可能。但這異狀確確實實想是被下了蠱的模樣,只是這蠱要麼不太靈光,要麼是入內的方式不太正確,數月下來方才到了這個程度。

賈珃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細思此般的諸多可能性。

成仙太久導致她對低階低品的蟲兒不甚熟悉,並非忘卻,而是那些記憶掩藏太久太深,需得慢慢地搜尋著,方才能從浩瀚的記憶之海中找出。

她正把各種表現結合一起暗自揣摩,熟睡的洪淑人雙眼緊閉卻開始嘴唇開合不停絮絮叨叨。

忽然她嗓子眼的咕嚕咕嚕亂響彷彿炸開來,愈來愈響亮。

外面婆子聽到了異動,高聲問道:“姑娘,可需幫忙?”

賈珃便道:“不用。她發病的時候,更利於我出手幫忙。”

婆子們擔憂地應著聲。

就在此時,床上的洪淑人忽然騰地下坐了起來,而後快速跳下床,光腳踏在地上,全身扭動著朝賈珃襲來!

揮舞的雙手直指她的咽喉!

眼前的女人依然緊閉著眼,雙手支稜起來成利爪狀,面目猙獰地朝屋中女孩撲過去,粗嘎著嗓音嘶吼:“納命來!”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兩人間只餘下不到三尺的距離!

若是尋常女娃兒,即便大上十歲,恐怕也只能嚇得呆在原處任人宰割。

可賈珃並非尋常女孩,就算是在上一世的少時,她在面對各種突發狀況時也能冷靜處置。更何況已然起起伏伏上千年?

即便她現在修為甚淺,近乎於無,那只是相對於她自身來說的。對付一個尋常凡人,實在是綽綽有餘!

賈珃倏地雙目冷厲宛若刺在虛空的寒刃。她右手豎起兩指併成劍型遙指對方心口處,高喝一聲:“天地諸靈聽令!止——!”

剎那間,周遭的空氣彷彿凝滯。

而那面目猙獰之人,竟是硬生生僵著身子頓在了那處,絲毫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