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出了人命案的事兒,眾人都默契地瞞著賈母沒有提。老人家年紀大了,最聽不得那些殺啊死啊的字句。上回藿香和媚人那事兒就鬧得老太太好些天不安生。這回大家就在她老人家跟前瞞了下來。

因此,賈母只當賈敬只是要讓珃姐兒過去一趟論道,卻不曉得裡頭還有李沙這一層干係。

王熙鳳卻知。

這天一大早她就出了榮國府往黑油門這邊來,詢問珃姐兒需不需要她的陪同:“我今兒左右無事,跟你走一趟也可。這府裡雖事情繁雜,卻少我一個不少。”

賈珃有心探一探關於李沙背後之人的事兒,如果有王熙鳳這眼神心思犀利的在,或許會壞事。便道:“多謝璉二嫂嫂好意。可府裡上上下下,無論大小事情,哪一個能離得了你?別說我來回一趟要好些個時辰了,便是隻去半個時辰,你若同往的話,恐怕府裡都要鬧翻了天。一個個的沒有你的指示都不知該如何行事了。”

雖然她這話說得誇張了些,王熙鳳聽在耳中卻很高興。她是個慣愛攬事的,又想著府裡諸事,又想著玄真觀這邊,猶豫著說:“可我知道那李沙的事兒,許是會惹了敬大老爺不甚高興。你若獨往的話,我怕你一個孩子家經不住事。”

前幾日,賈珍請示過賈敬了,要不然他和賈蓉陪著珃姐兒過去。

誰知賈敬回了一封帶著怒氣的信到寧國府,直言道他身邊好端端一個人,折在了賈珍、賈蓉等等那些不肖子孫手裡。若要再找個這樣可靠的煉丹仙人,卻是不能夠了。怒叱他們好一通後,最終道,他們莫去,省得汙了那玄真觀的仙氣。

賈敬的這封信等同於是不準寧國府所有人陪著去了。雖然賈蓉他們擔心賈珃一個小姑娘獨往,卻也不敢違拗了敬大老爺的意思。

是以王熙鳳才這般擔心。

賈珃正要寬慰王熙鳳幾句,忽而有小廝來稟:“姑娘,門外有個姓馮的公子要見您,說是受了寧國府的相拖,特意護送您去玄真觀的。”

賈珃和王熙鳳便過去瞧了眼。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神武將軍府的少爺,馮紫英。

馮紫英和寧國府素來交好,之前他為了洪淑人的事情來找賈珃,便是透過賈珍賈蓉他們那邊的。

這次父子倆因著不能陪同珃姐兒過去,心裡擔憂著。恰逢賈蓉路遇馮紫英,二人閒聊間說起賈珃來,賈蓉便順口把這事兒講了。

馮紫英當即主動攬下此事,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護送妹妹好端端地過去,不會讓妹子吃半點的虧受半點的累。

賈珍和賈蓉自然欣喜不已,把這事兒託付給了他。

王熙鳳本還擔心珃姐兒這樣過去不夠妥當,見馮紫英來了,自是欣喜不已,揚聲道:“不愧是將軍府的公子,做事兒就是與別個不同。我們家的都還跟姐姐妹妹們混做一團玩著呢,馮公子已然可以獨當一面了。”

馮紫英拱手:“二奶奶過譽。”眼睛往珃姐兒瞟去。

小姑娘今日穿了桃紅緞面水波紋褙子,杏色繡蘭花襴邊裙,稱得粉面桃腮更是可愛得緊。偏她還板著小臉的肅容模樣兒,瞧著又有小孩兒的天真,還帶著幾分故作老成的孩子氣,極有意思。

馮紫英哈哈大笑,道:“不急,我先吃幾盞茶。娘說若來晚了怕你先一步走了,催著我早些過來,倒是不用慌,你慢慢來就可。”

王熙鳳道:“既是如此,還不如你晚些過來,派人說一聲就行。也免得在這兒等著。”

“我爹說那樣不行。”馮紫英道:“萬一你們賈家再客氣著婉拒了怎麼辦?還不如先斬後奏,我人都過來了,你們總不好趕我走、不讓我跟著珃妹妹了。”

雖然他說不急,但賈珃也沒甚太多要準備的。至於丫鬟婆子和車馬,邢夫人俱已安排妥當,上車就能走。故而馮紫英略坐了坐後便開始上路。

出了黑油門後賈珃撩開車簾,才發現馮紫英帶了十幾個護衛跟隨著。

見她把車簾子掀開好奇地望著護衛,馮紫英解釋道:“爹爹怕去京郊不夠安全,特意讓我帶了人護送妹妹。”

賈珃笑道:“真是勞煩你們了。”

“又見外了不是。”馮紫英故作生氣的模樣兒。

賈珃便哧哧地笑。

因著出發的早且是輕車簡從,一行人到了玄真觀的時候還不到晌午。有道童出來相迎,聽聞是來尋賈道友的,忙請了進去。

直到進入觀中最裡頭的一排房子,道童引了二人往其中一間乾淨房舍走:“賈道友平日便在這裡煉丹,只不知現在是個何樣境界,若是不得閒,就得勞煩兩位略等等。”

賈珃便說不打緊,客氣道:“那是我家長輩,等也是應該的。”

道童讓人奉上茶水。

野外山林間的泉水泡製的茶清冽可口,又有各色素食小點吃著,賈珃深覺愜意得很,還思量著若賈敬一直煉丹下去,她吃飽喝足打道回府也不錯。

可惜的是沒多少會子功夫,賈敬便出了煉丹房往這兒來了,倒是讓賈珃盯著那些吃的感覺好一陣惋惜。

賈敬進到屋裡來,搭眼一看先是望見了那意氣風發少年郎,頓時意外不已:“馮家賢侄。”而後眼睛往下看去,這才望見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這女孩兒雙眸澄澈瑩潤,目光乾淨明亮,通身定然神閒中透著悠然自得的氣度,一看便是極有慧根的。

賈敬忽而肅容,正色道:“果然是有福緣的孩子。”

原先還只當那些俗人用些什麼“福氣”之類的詞字糊弄他、言過其實了。現在才明白那些都是真話,甚至說得還不夠足。

賈敬收起了之前略帶輕慢的心思。三人均落座後,他道:“聽聞珃姐兒之前有遇到高人指點,不知當時偶遇高人時,可有甚祥瑞異狀發生?”

他說得很是認真。

馮紫英聽得面露震驚,悄悄扭頭去看賈珃。

賈珃知道賈敬去信怒叱賈珍和賈蓉的事兒。

她想,既然賈珍和賈蓉已經把當時的情形告訴了賈敬,賈敬自然知道李沙這人不太靠譜了。結果賈敬卻反而訓斥那父子倆。可見此人也不是腦袋清明的。

更何況偌大的寧國府,那麼多的人丁那麼多的事務,賈敬身為大家長都完全不搭理,反而用著府裡的銀子自顧自在這兒煉什麼丹……

賈珃便面露苦惱,踟躕著道:“當時我白日見天空飄過紫色的雲,夜晚看到天邊有紫色霞光閃過,算是異狀,只不知算不算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