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永定河和永興河之間的平原一片漆黑,偶爾有雙方的斥候遊騎在夜幕當中發生短暫的遭遇,發出短暫而急促的吶喊聲、馬蹄聲和戰馬的嘶鳴聲,然後又迅速歸於平靜。

而在永定河西和永興河南雙方的大營處,卻是一片燈火燦爛,雙方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大,都下了誇張的明營。燈籠篝火星星點點佈滿曠野,如同天上的群星都落到了地上。

福全站在龐各莊圍牆內的一座木製高臺上,手扶著欄杆,遠遠眺望著康熙軍的大營——根據情報,康熙這次總共帶了十萬大軍前來。不過十幾裡外那座大營的氣派,看上去甚至有二十萬大軍駐紮在那裡,還真是挺嚇人的!

一陣腳步聲響起,兩個人影一前一後順著梯子爬上了高臺,站到了福全的背後,雖然沒有通名,但福全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了?

“是楊起隆,觀音保嗎?”

“正是奴才!”

“奴才給主子請安。”

“情況怎麼樣?吳世珏要多少銀子?”

“八十萬!”楊起隆咬著後槽牙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小子心太黑了居然要八十萬!多隆好說歹說才減少到了七十五萬。而且這小子還不見銀票不倒戈,要看到了銀票才會倒戈。”

“王爺,這也太多了,要不”觀音保的聲音當中也都是肉痛的意思。

“給!”福全咬咬牙道,“七十五萬買一個皇位,不貴!”他頓了頓,又問,“還有其他人嗎?”

觀音保回答道:“還有董額、圖喇、察尼、鄂善他們四個統兵大臣也答應倒戈。”

“他們要多少?”福全忙問。

“他們都不要錢,董額和察尼都想封個郡王,圖喇和鄂善都想弄個一等公當一當。”

福全稍稍鬆了口氣:“要的也不少郡王和一等公都得賜宅子賜土地,郡王的俸祿現在減半發,那也得兩千五百兩一年,一等公倒是少一點,現在減到一年五百兩不過他們四個的確沒有吳世珏那麼黑。”

楊起隆笑道:“他們和吳世珏不一樣,吳世珏是一錘子買賣,他們四個以後還要跟著王爺您混呢!”

“也對啊!”福全笑道,“他們要敢獅子大開口,以後可沒好果子吃。”

觀音保道:“不過他們四個都耍了滑頭,什麼把柄也沒留,也沒要個頭期。看來到時候反不反的還得看情況,如果吳世珏倒戈了,那就沒問題了。”

“誰去給吳世珏送銀票?”福全加重了語氣,“一定要選最靠得住的人!”

那可是七百五十張面值一千兩的不記名的“三行銀票”,這要交給個靠不住的貨,全都捲走了,那福全不得哭死?

“王爺您放心,”楊起隆道,“奴才都已經安排好了,奴才的哥哥楊起興親自帶人去送銀子,龐青龍的兄弟龐青虎負責帶路和護送,準錯不了。”

楊起隆當然是有兄弟的,他自己就行三,上面至少有倆,底下還有一堆弟弟。

而且他家替老朱家管了兩百年的N媽,世襲的錦衣衛N子房千戶,當然是大戶人家了。所以他還有一大堆堂兄弟、堂姐妹。不過他是長房嫡出,所以這一輩的天津楊家族長就是他。

福全想了想又問,“吳世珏拿到銀票後不會.”

“這不會,”楊起隆拍著胸脯道,“奴才的一萬北洋新軍會沿著永定河東岸撲向太上皇的左翼,他們的衣甲、隊形、武器都和淮西紅巾軍一模一樣。

吳世珏那了咱的錢,又看見李中山的淮西紅巾軍出現,那必然會倒戈他要不倒戈,就得和李中山的軍隊打一場硬仗了。而倒戈不僅不必打硬仗,還能白拿七十五萬,何樂不為?

況且,王爺您當了皇上,一樣會視吳周為友邦的。而李中山的正室又是吳世珏的妹子,他也沒有必要拿自己的軍隊去和李中山的軍隊消耗.要是把本錢拼光了,可就便宜吳應熊、吳應麒他們這兩支了。而且還和李中山交惡,以後要有什麼萬一,都不能去投靠了。”

聽楊起隆這麼一說,福全嘆了口氣:“都是帝王家啊.行了,楊三哥,靠你了!”

“大王放心,”楊起隆拍拍胸脯,“保管不錯不了!”

五月初五,清晨時分,當籠罩戰場的晨霧散去的時候,福全穿著一身底色是白色的大閱鎧,騎馬佇立在定福莊外的一座土堆上,前方七八里就是永定河,康熙的軍隊正在那裡不慌不忙的背水列陣。

雖然福全的軍隊佔了先機,早早就控制了永定河和永興河之間可以充當戰場支撐點的王村、小李莊、定福莊、高家莊、辛家莊等五個小莊子,還控制了辛家莊和永定河(永定河在這一帶有個大拐彎,從北——南走向拐彎向東去天津衛了)之間的林地。但是康熙帝軍隊卻一點不慌,他們從早就控制在手的幾座木橋上渡過永定河後,就先用騎兵掩護,然後步兵按部就班的一陣挨著一陣展開。

康熙的軍隊不愧是屢北屢戰的精銳,一直在失敗,一直在進步,每經歷一次失敗,康熙都會總結經驗教訓,同時向敵人學習,提升自己的軍事能力。

他還透過南懷仁和他的洋奴才侍衛知道了西洋人的方陣戰術,而且馬上就發現了西洋鬼子的那種方陣戰術一準是吃了很多敗仗後才慢慢總結出來的,的確非常適合長槍兵和火繩槍的組合!

於是康熙馬上就用西洋的思路和辦法對自己軍隊的陣型、戰術進行了改進。開始使用一種長槍(包括朴刀)擺中間,鳥槍站兩邊的千人方隊戰術。

四個這樣的千人方陣加上一個八百人的騎兵營,一個二百人的炮隊,再加一些傳騎、衛兵等等的,就組成了一個五千餘人的翼(協)。兩個這樣的翼,就組成了一個旗,都穿著差不多一色的衣甲,打著一色的旗幟。八個這樣的旗,就組成了康熙的主力——西八旗精銳。

而康熙手下的各種來路的武裝,在太原整軍期間,都被他編入了西八旗。所以康熙麾下的每個旗,每個翼,甚至每個步隊營、騎兵營、炮兵隊的編制,都是差不多的。

而這樣的八個旗、十六個翼、六十四個步兵營、十六個炮隊,在戰場上擺出了前後兩個“大列”橫隊。而十六個騎兵營則分成了兩個叢集,擺在大橫隊的左右兩翼。

這麼個簡簡單單的大陣往永定河東岸這麼一擺,看上去就很有精神也很厲害了!

至於吳世珏指揮的兩萬大周援兵,現在則擺在永定河的西岸,展開了四個相當嚴整的方陣,伺機而動。

相比之下,福全這邊的軍隊就有點亂遭遭上不了檯面了。

雖然福全的銀子比康熙多不少,但是康熙那是讓吳三桂逼著進步的!不敢不進步,睡覺的時候做夢都是怎麼排兵佈陣!

而福全就安逸多了,沒有那麼大的動力去鑽研軍事。

他自己不鑽研,讓底下的人自己去搞,那就難免搞得五花八門了。

目前出現在永定河東戰場上的“攝政軍”大體上有這麼些部分,一是直隸團練的鄉軍——不是北洋新軍,他們現在正化妝成紅巾軍沿著永定河開過來,還沒抵達。這會兒有四個營大約五千人分別佈署在王村、小李莊、高家莊、辛家莊裡面。

二是藩鎮軍,如張雲翼(張勇)、趙良棟、釋迦保、範承勳這夥人都是藩鎮,他們的軍隊當然是很雜牌的。這夥人有一萬來人,分別擺在王村、小李莊、高家莊、辛家莊外面。

三是關外軍,也就是巴海和恭親王常寧帶來的軍隊,他們們的軍隊有點老牌八旗兵的意思。人數也是一萬多,因為關外老林子多,所以福全就讓他們去守那片林子。

另外,簡親王喇布、信郡王鄂扎也帶著幾千人和巴海、常寧一塊兒守著林子。

四是內屬蒙古騎兵一群信了喇嘛教的蒙古人,一言難盡吧!不過他們人數不少,已經開了來了兩萬大幾千,全都擺在福全的左翼。

五是福全直屬的京旗護軍和攝政王府護軍,他們倒是和康熙的西八旗軍有點像,兩個軍加一塊有一萬五六千人。但是其中的王府護軍卻被福全拆開了以營(也是千人左右)為單位去當督戰隊兼預備隊,去看著有可能倒戈的藩鎮軍和關外軍了。

剩下一個京旗護軍右觀音保統領,擺在定福莊內外,護著福全這個老大。

索額圖、明珠、穆佔他們仨也帶著兩三千人守在定福莊外面。

以上這些軍隊,不算還沒到場的楊起隆部,總共也就是八萬左右,人數比起康熙那邊少了差不多兩萬!

人數雖少,不過他們拉出的戰線倒是一點不短,鬆鬆垮垮的有二十多里,而且也不是一條直線,畢竟那些可以依託的莊子和樹林並不是呈直線佈置的。

這就讓福全的軍隊看起來更加雜牌。

而兩支軍隊的強弱,還真是一目瞭然!

不過福全倒是一點不慌.他的部隊已經佔據了有利地形,等著康熙來進攻就是了。而且他還花了錢,後門都已經開好,就等著楊起興、龐青虎把銀票送到吳世珏手裡,等著楊起隆帶著“假紅巾”趕到,那就大獲全勝了。

當福全感覺到勝券在握的時候,雙方的佈陣都已經完成了——康熙的部隊比較精銳,佈陣進行得很快,而福全的軍隊今兒起了個大早(福全有錢,打賞過了,幹勁足),來得比較早,現在也完成了。一面面的旌旗、認旗在雙方的陣前飄揚,福全和康熙的認旗、帥旗則距離十幾裡遙遙相望。

已經久經戰陣的康熙,這個時候站在馬蹬上,舉著個望遠鏡,正仔細打量著福全的軍陣,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喜。

雖然贏定了,但還是不要太得意

康熙一邊提醒自己別太得意,一邊仔細打量著福全的戰陣,突然他就發現了一個弱點,就是位於樹林北面的辛家莊。

“那個樹林邊上的莊子叫什麼?守在那裡的是誰?”康熙問。

“回皇上,那個莊子名叫辛家莊,守在那裡的好像是範承勳!”

回話的是康熙帝護軍(正黃旗左翼)統領固山貝子彰泰,他是嶽樂的侄子,阿巴泰的孫子,今年不到四十,長得非常魁梧,目光堅定,一看就挺能打。

“範承勳上摺子了嗎?”康熙又問。

“上了。”曹璽回道,“這個範承勳是范文程的兒子,對大清對皇上向來忠心耿耿。”

“好!”康熙點點頭,下令道,“讓董鄂、察尼領鑲白旗軍去進攻辛家莊,賴塔、費揚古率正白旗軍佯攻樹林,陳廷敬指揮鑲紅旗左翼掩護鑲白旗的右翼。”

高士奇已經記下了康熙口述的命令,交給了幾個黃馬褂,讓他們飛馬去向董鄂、察尼、賴塔、費揚古、陳廷敬傳令了。

這五個人分別負責指揮五個翼(都欠一個騎兵營)的旗軍,總共有兩萬三四千人和三十門發射六斤炮彈的大炮。

隨著二十個方陣一起開進,漫野的長矛晃動起來,如同海風吹過密林,這幾陣長矛兩側,則是扛著鳥槍的步兵,在長矛兵和步兵組成的長方形的方陣後方,則是三十門火炮被馬匹拖著向前,以及一些騎馬的將領和親兵。

兩萬三四千人的開進是極有氣勢的,黑壓壓一片加上長矛森林,就這樣向著福全所部的左翼壓了上來。

福全皺皺眉,他的好弟弟打自己的人時候到來勁兒,上來就兩萬幾千.打吳三桂的時候怎麼沒那麼能耐?

而且還在辛家莊正面壓進去差不多一萬人範承勳手頭才兩千餘人,能守在嗎?

他正替範承勳擔心的時候,正站在一堵矮牆後面的範承勳已經給嚇壞了,都團團轉了,口中還不停唸叨:“皇上不相信奴才啊,皇上不信奴才!”

皇上的一萬大軍向他壓過來了!

可是他已經給康熙上了摺子,準備要棄暗投明了!

這康熙怎麼還往他這裡壓上一萬人?

難道康熙不相信他?

這皇上真是.太英明瞭!

範承勳雖然給康熙上了摺子表示要棄暗投明,要尋找機會反正,但是這個“要尋找機會”就是要耍滑頭的意思!

就在他不知道該怎麼耍滑頭的時候,前方緩緩向他逼近的長槍兵、火槍兵在推進了三四里地後,終於在辛家莊外兩裡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停了.”範承勳終於鬆了口氣,還在喃喃自語,“皇上還是相信我的.”

“團練使,敵人正在架炮!”就在這時,他的一個親兵頭突然就大呼起來。

“架炮?”範承勳趕緊扒在垛口上往外看,一看之下,果然看見至少有十幾門大炮被推了上來!

“完了,完了皇上發怒了!”範承勳都快急哭了,“快快.快派人去和皇上說,讓他別開炮,我馬上倒戈!”

馬上有人提出反對:“團練使不能倒戈啊,咱們背後有督戰隊是攝政王的親兵,看著都不好惹!”

著是讓人為難啊,倒戈有督戰隊,不倒戈要挨大炮,這可如何是好?

“轟轟轟”

就在範承勳進退兩難的時候,辛家莊外圍的大炮發出一陣呼嘯,十幾道白煙噴出炮口,十幾炮彈如同巨人擲出的鐵錘,以極快的速度向辛家莊飛去,然後越過圍牆,其中的一些還重重砸在了莊子裡面的幾所土坯房的屋頂上,頓時就是稀里嘩啦一陣垮塌的動靜。

站在圍牆上的範承勳頓時就感覺到腳下的牆頭一陣晃動,這是要倒塌啊!

剛才那些炮彈要打在小辛莊的圍牆上,圍牆也得倒塌,而他搞不好就得埋了.

想到這裡他頓時就崩潰了,大呼道:“皇上別開炮,奴才馬上倒戈!”

炮真的不打了!

當然只是暫停,接下去打不打還得看錶現。

範承勳忽然瘋了一樣大喊道:“傳令三軍.讓所有人一起喊:咱們聽皇上的!皇上萬歲,攝政王是逆賊!”

“嗻!”

傳令的親兵馬上飛也似的下了圍牆,在莊子裡面到處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大呼:“團練使有令皇上萬歲,攝政王是逆賊!”

範承勳底下的官兵其實早就準備倒戈的——不是準備倒向康熙,而是準備倒向大明,因為他們的地盤距離大明比較近,屬於南望王師來北伐的那一類人。

不過現在他們管不了那麼多了,投降誰不是投降呢?

而且也沒誰規定過投降只能一次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降投。

所以底下的人一聽這個,馬上就喊了起來:“皇上萬歲,攝政王是逆賊!”

“皇上萬歲!攝政王是逆賊”

喊聲很快傳到了圍城外的董鄂、察尼耳朵裡——董鄂、察尼在莊子西面指揮部隊,他們正準備隨便打打炮磨個洋工,然後趁機倒戈呢!

現在怎麼回事?辛家莊的範承勳怎麼先倒戈支援皇上了?

這可如何是好?現在要不要宣佈支援攝政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