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來不缺國際上支援的聲音。

從建國前的艱苦奮鬥,到建國後的現在,來自國際各個國家的友好人士,或援助物資,或援助技術,或者直接搬到這裡來定居生活。

有的是為了愛情,有些是為了神秘,有些是為了夢想。

魏平安負責接待的果然還是曾經在百貨大樓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幾個美國大BOY。

想想也是。

魏平安這種軋鋼廠的工人,要不是跟人接觸過,哪有被老外點名隨行的可能。

一般情況下,這群外國友人出行都是有外交部下屬外事辦安排人員陪同的,一方面是為了翻譯,一方面嘛……都懂得。

魏平安第二天到了指定地點報道。

當外國人的翻譯也不是隨隨便便的,需要填表,審查,流程很繁瑣複雜。

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個刷著綠色牆裙的小屋子,兩個幹事坐在一邊,魏平安坐在另一邊,右邊那個幹事或許是習慣了。

下意識就拍了一下桌子:“老實交代……”

把另一個夥計和魏平安,鬧了個滿臉黑線。

這一看就是客串的,串臺太明顯了。

忙活了大半個上午,趕在午飯前總算是結束了整套流程。

中午,餓著肚子見到了這個旅遊小分隊。

一行七個人,兩名中山裝男子,上衣四個口袋,左上口袋插著鋼筆的那種。

一個女子,嗯,是個少女。

眼眸靈動,看臉蛋輪廓,應該是個有酒窩的,但這時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這三人就是京城外事辦這個小團隊的陪同人員。

剩下的就是四個外國青年。

嗯,看面向……估計應該是青年吧。

其中有三個都是熟人。

性子衝動的費迪南德,杜蘭大學的多米尼克和艾利奧特。

有人已經在國慶慶典後返程,這幾個是想要再多逛一逛,聽之前外交部幹事介紹,這幾個都是記者身份,留下也是為了蒐集點報道素材。

所以,外交部的要求也很直接,要介紹積極向上的,光鮮亮麗的,遮蔽一些有損光輝形象和幸福生活主題。

“嗨,夥計們,好久不見。”

魏平安擺手笑著打招呼。

就像是看到了老朋友。

來自自由國度的小青年們就愛吃這一套。

一句話就顯示出了不拘一格的語言方式,讓他們倍感親切。

那種親切的感覺,又回來了。

“你好,我叫班森,很高興認識你,總聽費迪南德說你的英文特別棒,但我覺得,伱比他說的還要棒十倍。”

“謝謝你的誇讚,我是魏平安,你可以喊我費里克斯。”

“費里克斯,這是你的英文名嗎?”

費迪南德相當好爽,直接把手臂搭在魏平安肩膀上,像是老朋友一樣問。

“答對了,費迪南德,上一分鐘我還沒有英文名呢,現在費里克斯,就是我的英文名了。”

“哈哈,那我們就是你名字的見證者了,這太幸運了,要慶祝,吃好吃的……”

嗯,不出意外,這說話的一定會是比較跳脫的多米尼克。

相比較更喜歡研究格物用法的艾利奧特,多米尼克已經被京城的“飯菜”徹底俘虜了。

這也是他一直嚷嚷著繼續留下來,再待一段時間的原因。

“費里克斯在拉丁語中有幸運的意思,我覺得,能再次遇到你們,我是幸運的。”

“哦哦哦,我們也是幸運的,費里克斯,我喜歡上你了。”

班森誇張的張開雙臂,給了魏平安一個大大的擁抱。

嗯,一股南半球毛子味兒。

“嗨,費里克斯,現在你是我們的嚮導了,那麼就先帶我們去吃午餐吧,肚子都要餓癟了。”

最後半句話,用的是蹩腳的大舌頭版中文說的。

作為一名杜蘭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多米尼克看樣子有著不錯的語言天賦。

從見面到熱情擁抱,再到準備去吃飯,一共交談也就三五分鐘的樣子。

但這種揮灑自如的社交和語言溝通,已經看呆了兩個外事辦幹事和氣不憤的前任翻譯兼導遊葉文秀。

葉文秀是有留洋經驗的。

回國後女從母業,進入了外交部工作,後來轉正調入京城外事辦,負責接待外國友人。

其能力體現在熟練的英語、俄語以及使用外語向外國友人介紹京城名勝上。

國慶慶典之前,葉文秀就是負責國際友好人士安娜朋友們的接待。

安娜就是六次過來訪問,今年春天定居京城的那個美國記者,現在是華籍了。

前天被叫去談話,竟然質疑自己的工作能力,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表達了什麼不利於友好和諧的言論……

這就不能忍。

葉文秀可向來是心高氣傲的。

受不得這種氣。

所以,哪怕她被換掉,也強行爭取了機會,哪怕是被要求“只帶耳朵不帶嘴”,也義無反顧的跟過來。

就是想看看這群外國人口裡說的最合適的人選。

今天見到了魏平安,覺得除了看上去挺精神,也沒什麼三頭六臂。

魏平安為了這次國際性的工作會晤,特意換了一身衣服。

深藍色的粗布褲子,專門讓張老太太給幫著改了下褲腿,上身是一件白色粗布襯衣。

腳上是一雙單層的黑色皮鞋。

如果在軋鋼廠裡穿著,絕對是不倫不類。

但站在外國人群裡,反而顯得挺和諧,挺融入的。

其實,魏平安這打扮,已經有七成牛仔褲配白襯衫的趕腳了。

但等魏平安跟幾個外國人開始“交談”,就讓葉文秀大開眼界。

是真的大開眼界。

還從沒聽到過華人說外語這麼順溜,這麼絲滑過。

就像一個從小在外國長起來的小青年,一不留神跑國內來嘚瑟來了。

“吃過炸醬麵嗎?”

幾個外國人猛搖頭。

魏平安看了看自家這邊的三個人。

“魏平安同志,我們也得為這幾位國外朋友的安全負責。”

言外之意,不能吃路邊不乾淨的東西,要是吃壞了肚子,算誰的呢。

“夥伴們,我帶你們吃老京城地道的炸醬麵,要知道,沒吃過老京城炸醬麵,就不算來過四九城……”

大手一揮,四個外國小青年嗷嗷叫著跟魏平安就往出走。

餘下三個外事辦的接待人員面面相覷。

對視一眼,就再趕緊跟上。

這仨人,除了葉文秀外,其他倆人的外語水平僅限於打招呼。

對魏平安和費迪南德幾個人的對話,完全就是有聽沒懂的狀態。

即便是葉文秀,也是連聽帶猜,才明白個六七成而已。

帶一群外國來的土老帽吃老京城炸醬麵,去哪裡呢?

魏平安首選新成炸醬麵,出門直奔大柵欄。

外事辦幹事氣喘吁吁地追過來:“魏同志,咱,咱們有車……”

“同志,您怎麼稱呼?”

“我姓陳,單名一個軍隊的軍,這位是劉志勇劉幹事,還有我們外事辦的翻……嚮導,葉文秀葉同志。”

如果是十分鐘前,這兩位外事辦的幹事還吝嗇於自我介紹,但聽到魏同志一擺開架勢,嘴皮子溜得跟禿嚕皮似的,三言兩語就把那幾個外國刺頭兒給捋的明明白白。

這心裡要說不服氣,那就是編瞎話。

但面上是不會流露出欽佩之色的。

公事公辦而已。

“哦,陳同志,咱們能提供幾輛腳踏車嗎?”

“腳踏車?這……”

陳軍和劉志勇為難的互相對視了一眼。

“魏同志,這個,不太合適吧?”

“入鄉隨俗,有什麼不合適的。我來時騎了一輛,他們四個人,給兩輛就行,你們要是騎車來的,就給他們勻一勻……”

真不是魏平安故意計算,但最後的結果就是葉文秀坐上了魏平安的腳踏車。

他給媳婦準備軟綿綿的後座墊子,被葉文秀魚躍而起,一腚就玷汙了。

坐墊:嗚嗚嗚嗚嗚……

見過一群老外嗷嗷叫著在京城衚衕裡騎著腳踏車穿街走巷嗎?

就跟新時代的大院子弟那樣,無非就是沒穿將校呢。

嗯,這天,也不合適。

白毛黃毛迎風飛舞,這幾個外國青年就像是放飛了自己似的,特別的開心,活躍。

每個人的車技都還不錯,班森因為騎得太快車鏈子掉了,竟然沒等到劉志勇下車跑過去,就蹲地上自己上了車鏈子,又大腿一甩,騎車往前追去了。

“老陳,這些傢伙真是前幾天那些特別挑刺兒,特不好對付的外國貴賓?不會被掉包了吧?”

“你當外國人不懂腳踏車嗎?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要送報紙、送牛奶打工賺零花錢,腳踏車別說上個鏈條,要是工具趁手,他們都能自己組裝、改裝……嗯,我是從外國報紙和雜誌上看到的……”

話出口,魏平安就有點後悔。

這可不是知識大爆炸的年代,國內大多數人都以為外國的水甜、飯香,過得都是天上人間呢。

壓根不知道國外的艱苦比國內可不遑多讓。

更別提美國中部和西部,經濟遠遠落後於東部……

就相當於大西北的人跑到了印度阿三的首都似的。

除了風俗不同,社會地位其實很多都是相差不大的。

不然怎麼同頻,怎麼共產,怎麼成為同等階級的友人呢。

富人憐憫窮人,甚至不惜拋棄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幫助窮人……那是極少數。

大多數富人跟窮人之間,只是純粹的階級對立。

才會有那句:槍桿子裡出權利。

四輛腳踏車像脫韁的野狗似的,直奔前門外大珊欄。

衚衕裡的新成炸醬麵,是一家五十多平的小食堂,白底黑字,寫著上下兩行,上面一行就倆字:國營。

下面一行是:新成削麵館。

這個牌子會持續60多年,成為後來大柵欄老字號京城小吃的標誌性餐館。

現在,還只是在公私合營下,一間不起眼的小吃館。

四個老外在語言通順,溝通平等且隨意的魏平安指揮下,乖寶寶似的排排坐,等著投餵。

“夥計們,跟我學著,拿起筷子,攪拌……”

老外有樣學樣,雖然筷子用的不熟練,但也各有辦法,有一把抓樣式的,有雙節棍持法的,也有模仿成功但不夠機動的……

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連同刻板嚴肅的陳軍和劉志勇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氛圍相當的輕鬆。

這才是費迪南德他們希望的那種樣子。

這種融洽,也是外事辦努力希望能夠做到的。

“喔喔喔,實在太好吃了,嗨,夥計們,不要鬧了,真的,這味道,這味道,……簡直就是奇蹟!”

艾利奧特舔了一口筷子上沾的醬,瞬間驚叫起來。

“這家店用的料是六必居的黃醬,六必居是明朝嘉靖九年成立的,換成現在的計時方法,就是1530年……距今天有近430年曆史……”

一連串驚歎聲從外國青年們嘴裡發出,然後就是吧唧嘴的聲音。

彷彿這樣就能透過味蕾品出420多年的韻味兒似的。

“不要光吃醬,也吃點面。老京城炸醬麵這種吃法,傳說是麵條的……嗯,始祖。”

魏平安琢磨用詞。

他需要用美式英語表達清楚意思,讓多米尼克他們明白這道麵條的歷史底蘊。

對於缺乏歷史的國家長大起來的人,從細節處透露年代的底蘊,就是最傲嬌的裝13。

“始祖,我知道。”

班森很感興趣的聽,也積極響應。

嗯,有點捧哏的天賦。

“對,就是始祖的意思。”

魏平安一邊吃飯,一邊開始講解。

“麵條,起源於漢代,距今已經有2000多年曆史了……”

來自於一群外國土老帽的震驚,然後……

吧唧吧唧……

吧唧吧唧……

“……當時所有的麵食都統稱為‘餅’,用水煮的餅叫‘湯餅’,早期是片狀,後來逐漸變成條形……到了魏晉時期,麵條的形態就成型了……”

“魏同志,咱們不確定的事情,可不要胡亂跟他們說,萬一傳到國際上,是要給國家抹黑,要鬧笑話的。”

劉志勇瞥見強行跟過來以為會鬧騰卻真的一言不發的葉文秀,小姑娘眸子裡隱隱有了讓他不舒服的神色,心有不忿,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

裡面有的意思,是魏平安說了英文,再用中文簡單描述意思,起初剛坐下還是葉文秀幫著小聲說幾句,後來魏平安說得太快,她也就洩氣了。

不是翻譯不過來,而是她也聽不太懂了。

所以魏平安乾脆就幫著兩頭翻譯。

反正就是坐著多動幾下嘴皮子,也稱不上負擔。

也就是因為這個,劉志勇才能聽懂意思,也才能找到反駁的藉口。

“北魏《齊民要術》有記載‘水引餅’,已經跟麵條極為相似了,晉束的(湯餅賦)中說‘懸冬猛寒,清晨之會……擎器者舔唇,立侍者乾嚥……’劉幹事,我這可不是瞎說的。”

魏平安瞥了一眼劉志勇,淡淡的說道。

陳軍瞪了一眼劉志勇:“就你話多。”

感受到兩個同事投過來的目光,劉志勇臉火辣辣的,特別是葉文秀的眼神裡的那種淡然,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麼熱的天,莫不是心寒了?

魏平安偷笑。

祝大家節日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