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泗狐疑的看著王翦,總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

來到大秦這麼久,趙泗也算是清楚李信崛起的具體經過。

狄道侯李瑤之後,天生富貴,叔叔是戰神李牧,家學淵源。

李信是個不折不扣的二代,不管是從權利還是從家學傳承。

因此李信的作戰方式和李牧的作戰方式極度相同,其實說白了就是倆人的根子是一樣的,家學傳承一致,一個師傅教的,最終領悟出來的戰術自然也就殊途同歸。

李信少年從軍,有背景,有家學,很快就在軍中嶄露頭角,爾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眾所周知,始皇帝他就喜歡年輕人。

年輕且屢戰屢勝的李信受到了始皇帝的青睞,在始皇帝的支援之下,少壯派和老成派的權力鬥爭正式打響。

年輕一代的將領以李信為首,老生代將領則以王翦為首。

在伐楚之前,李信未嘗一敗,戰果赫然,伐楚之戰,始皇帝陷入了猶豫之中。

李信和王翦都宣稱擁有必勝的把握。

只不過王翦要六十萬兵馬,而李信,只要二十萬兵馬。

始皇帝最終選擇了李信。

六十萬兵馬和二十萬兵馬之間的差距可想而知。

彼時大秦正致力於滅亡六國一統天下,打仗,打的就是後勤。

四十萬的人數差距和後勤差距,縱然李信看起來有些託大,可是面對李信曾經戰無不勝的戰績,始皇帝還是選擇了相信。

少壯派取得了里程碑式的勝利,

於是李信興師伐楚,率二十萬大軍,和蒙恬兵分兩路,攻克平輿,寢丘,鄢郢,連克楚軍數城,楚軍只能疲於奔命。

但好巧不巧,昌平君在這個時候於秦軍後方郢陳起兵謀反,郢陳附近故楚和故韓貴胄紛紛響應,李信大後方生亂,後勤中斷,李信不得不調頭平叛,項燕抓住機會,尾隨三天三夜,因此李信大敗。

李信的失敗並不僅僅是因為輕敵。

因為郢陳是秦國的領土,昌平君還是始皇帝特意派到郢陳安撫當地百姓的。

這次失敗以後,李信又跟隨王翦幾次攻滅天下以後徹底銷聲匿跡。

“李信就算輸,也只是輸給了項燕,難道對付一群穢人還會失手麼?”王翦注意到趙泗狐疑的目光哼哼了一下。

“總感覺不太對勁,據我瞭解,伐楚兵敗,陛下並未責罰隴西侯,隴西侯後來為何銷聲匿跡了?”趙泗看向王翦。

王翦聞聲,知道唬不住趙泗這小子,微微嘆息一聲幽幽開口。

“你應該知道,隴西侯伐楚之時,我稱病卸甲歸鄉的事情吧?”王翦開口問道。

趙泗點了點頭。

王翦老神自在的靠在輪椅之上目光有些唏噓。

“彼時的李信未嘗一敗,老夫又何曾輸過?

論資歷,他於我不過一後起之秀。

論能力,他和我之間最多不分伯仲。

論功勞,陛下親政,掃平阻礙,我出了不少力氣,滅國之功,我同樣不差他分毫。

六國間,唯楚大也,為將者,何人不想攻滅楚國一證武功?”王翦搖了搖頭。

“這麼說老將軍當時是在賭氣?”趙泗開口問道。

王翦剛想說彼時情況複雜,沒那麼簡單,但是轉念一想,卻又點了點頭。

“也能這麼說吧。”

“後來隴西侯伐楚兵敗……陛下因此而殺昌平君和昌文君,你應該聽說過吧。”王翦開口問道。

“知道,隴西侯兵敗以後,陛下親自請您出山。”趙泗看向王翦。

王翦沉默了片刻卻搖了搖頭。

“其實李信兵敗以後,陛下不僅沒有責怪他,甚至打算讓他再伐楚國。

二十萬兵馬不夠,那就四十萬,四十萬兵馬不夠,那就六十萬。陛下看重的是李信這個人。”王翦眼中帶著些許怪異的神色。

“那為何隴西侯……”趙泗適時開口。

“伐楚一戰,心氣打空了……”王翦沉默半晌搖了搖頭。

“因此陛下才不得不請我出山。”王翦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伐楚兵敗以後,隴西侯請罪,但此戰敗非戰之罪,陛下沒有責罰,是隴西侯自覺辜負陛下,一意請辭。”王翦陷入了沉默。

“這樣的話,那我大概就清楚了。”趙泗點了點頭。

始皇帝選擇了李信,因此王翦賭氣,選擇了辭官歸鄉的方式給始皇帝上眼藥,一點面子都沒給始皇帝。

因此李信的勝利對於始皇帝來說是極其重要的。

李信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少年英才,兵進千里,攻無不克,可惜卻功虧一簣,兵敗歸國。

然而就算如此始皇帝依舊沒有怪罪李信。

面對讓他丟了大面子的屬下,始皇帝的第一選擇並不是問罪而是安撫。

二十萬不夠,那就四十萬,四十萬不夠那就六十萬!

眾所周知,始皇帝是個犟的。

王翦辭官歸鄉,一點面子都沒給始皇帝留,以始皇帝的性格,除非沒有任何選擇,否則大機率是不會低頭的。

始皇帝是要爭這口氣的,但是奈何李信把心氣打空了,他爭不動了。

始皇帝被逼無奈放下身段親自去請王翦出山,王翦志得意滿,裝逼打臉的橋段終於大功告成,智商重新佔領了高地的王翦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怎麼樣的錯誤。

挑皇帝裝逼打臉是吧?

因此王翦在同意領兵出征以後,立刻做出了種種應對措施以自汙,希望自己不要落得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事實證明,始皇帝沒有那麼小氣。

於是王翦功成,楚國滅亡,王翦成為了大秦獨一檔的存在。

所謂的明哲保身,也需要君王能夠聞琴知雅意。

而在楚國滅亡以後,始皇帝依舊沒有放棄李信。

在後續一統天下的過程中,依舊對李信多有重用,可惜,李信再也沒有了單獨扛起統領一軍的自信。

從戰績上來看,伐楚以後攻滅燕國和齊國的戰爭中,李信表現的依舊是那麼一往無前銳不可當。

可惜,他的心氣已經空了,一心請辭,始皇帝在他失敗以後給了他機會,在被臣子裝逼打臉以後依舊願意給李信很長的恢復期。

但是李信終究不是那個戰無不勝意氣風發的少年,始皇帝或許有遺憾,也或許有憤怒,總之就這麼任由李信銷聲匿跡。

對於始皇帝來說這算不了什麼,無非就是信任之人再一次讓自己失望罷了,他早已習慣。

但是……不對啊。

趙泗看向王翦:“那既然如此,我和隴西侯非親非故,又如何請的動隴西侯?”

“你只說為陛下分憂,隴西侯必然是願意死而後已的。”王翦笑了一下。

趙泗點了點頭。

李信雖然伐楚戰役失敗,但是能夠在大秦一統天下如此高烈度的戰爭之中封侯,並且攻滅數國,欺負一下鬆散不成組織的穢人也確確實實是手拿把掐了。

嗯……這樣一來,東夷那邊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只不過對於王翦刻意提到李信,趙泗心裡還儲存著幾分狐疑。

他總感覺,如果當年的事情這麼簡單,王翦這個老狐狸應該不至於如此,無非是成王敗寇罷了。

和王翦的對話,趙泗總能夠感覺到那麼一絲絲的愧疚。

心裡帶著疑慮從王翦的府邸離開,趙泗還是決定去隴西侯李信家裡看一看。

客觀來說,這也是一個悲情將軍。

他的能力絕對是毋庸置疑的,就這麼銷聲匿跡,確確實實有些浪費了,雖然趙泗知道的人才很多,但是人才這東西,從來不會嫌多。

而在趙泗離開以後,徒留下一人坐在輪椅之上的王翦,招呼著隸臣將自己推到庭院之中。

閉目,陷入了沉思。

人老了,總是會懷念過去,越老,以前的記憶似乎就越發清晰。

他對於李信,乃至於對於始皇帝,當然是有愧疚的。

因為,他提前預見了昌平君的反叛。

始皇帝彼時在清除大秦的外戚勢力,其中楚國外戚以昌平君和昌文君為首。

此二者何人?

呂不韋死後,昌平君和昌文君是大秦的二號和三號人物。

同時,還是楚國的王室。

秦楚聯姻向來久矣,畢竟一個是虎狼之國,一個是蠻夷之國,都不受中原諸國的待見,只能自己玩,因此秦國之中,楚國的外戚勢力極其嚴重。

始皇帝在沒有完全清除外戚勢力之前對楚國動手是極不明智的選擇,這對於王翦而言太過於急促。

並且始皇帝還做出了一個極其錯誤的選擇。

派遣昌平君去安撫郢陳,要知道郢陳可是楚國的舊都。

讓昌平君一個楚國王室,楚考烈王之子去楚國舊都安撫楚人,這和讓老鼠進了米缸也沒有區別。

在始皇帝下達決策以後,王翦就預感到了問題所在。

只是這個時候的他並未被始皇帝選擇,賭氣的他選擇了稱病歸鄉。

對於王翦而言,這一切本該是可以避免的。

也正因為如此,李信的兵敗以後,他才驚覺,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開心。

在如願以償的接過伐楚重任以後,王翦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怎麼樣的蠢事。

王翦不僅謀兵,在於謀國,李信只能看到戰場,而王翦能看到更多,這是王翦和李信的差距。

於是功成以後,伴隨著李信的自暴自棄,一顆新星的隕落,以及始皇帝坦蕩的大度,那一絲愧疚時常縈繞在王翦腦海之中。

甚至於後來王翦都主動出面替始皇帝勸說李信,可惜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有的人能夠很快從失敗之中走出,有的人不能。

人老了,快死了,就總想著有什麼能夠彌補那些細微的遺憾。

拋開立場的對立,王翦也不得不承認李信的才能。

最起碼比自己家的傻大兒強的多,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能夠代替自己成為柱國之臣的人。

不管是從私德還是從任何一個角度。

而另一邊……

趙泗乘車,行進許久,來到了隴西侯李信的府邸遞交了自己的拜貼。

“上卿?趙泗?”李信眉頭微皺,對於這名字略顯陌生。

很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一直關注朝堂上的訊息,尤其是李信。

自從退隱歸鄉以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打聽過朝堂上的事情,曾經的一切對他而言宛若一場幻夢。

“就是先前出海歸來,帶回來三種仙糧的童子,咱們家種的還有呢。”李信的兒子李超站在旁邊為李信開口答疑。

“如今這位上卿可是炙手可熱,據說是陛下最親近的大臣,就連忠信之臣蒙毅都有所不及。

李信撇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沉默片刻開口道:“迎客!”

李超應聲,派家中隸臣通報接引。

不消片刻,一副人模狗樣看起來容貌異於常人,身軀魁梧不似凡人的趙泗已經踏入廳堂之內。

李信在打量趙泗,趙泗也在打量李信。

如今的李信已經年至中旬,四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更加沉穩,面目剛毅,五官比較立體,銳氣十足,不過精心修剪整齊的鬍鬚卻讓這份銳氣稍減,體態則較為魁梧,哪怕是坐著趙泗也能看的出來,最起碼也是一個身高七尺的大漢。

只不過容貌體態只是外在,哪怕再怎麼精心裝飾,但是那一絲沉暮之氣也十分明顯。

“見過隴西侯。”

“見過上卿……”

互相行禮以後,趙泗被邀請坐在客位,有使女前去取來酒水點心。

酒水,飲宴,互相熟悉,簡單的介紹環過去以後,趙泗開門見山,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實不相瞞,今日冒昧拜訪隴西侯,實乃有事相求。”趙泗看向李信。

李信皺眉,似乎有些不喜。

“我已經卸職,上卿找錯人了。”李信搖了搖頭。

“此事實非為我,而為陛下,時風雨飄搖之際,陛下無人可用,因此我才不得不冒昧打擾隴西侯。”趙泗反手一個道德綁架。

王翦說對付李信很簡單,只需要告訴他為了陛下即可。

果然,趙泗一說,李信原本不耐的神色就消失不見,只不過略微沉吟以後卻又發出一聲嗤笑。

“陛下已經一統天下覆滅六國,大秦又有徹侯坐鎮,坐擁雄兵百萬,何來風雨飄搖?”

趙泗聞聲,臉上露出了笑容。

看樣子,隴西侯李信,不涉朝堂之事久也。

嗯,那就更好糊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