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是所有人的夢,夢是私人的神話。”

西方歷史上最受歡迎的神話學家約瑟夫·坎伯曾這麼說。

這句話本身是用來描述神話的,但顧池覺得,把它拿來形容人與夢之間的關係也同樣非常貼切。

尤其是後半句——

夢是私人的神話,人則是神話的締造者,在自己的夢境中,人是無所不能的,萬物生滅都在一念之間。

當然,這也和做夢者的個人能力有關。

如果不會“控夢”,或是對“控夢”這個概念一無所知,那即使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也改變不了什麼。

顧池自然不是這樣的菜鳥。

正相反,他在夢境方面的天賦非常高,他的能力遠比陳醫生以為的要強大。

顧池曾在一家夢境俱樂部的官網上看到過一套通用的評級標準,從一到九——九級基本上就是清明夢愛好者的天花板了,它要求控夢者必須能在24小時內做到“無縫續夢”,即第二天晚上睡覺時,可以接著頭天晚上的夢繼續往下做。

這種對於一般人來說難度極高的技術活,顧池早在兩年前便已熟練得不行,有一次他甚至連續一個月都在做同一個夢,把什麼魔教妖女、仙宗聖女,王朝公主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讓她們用腳絕不用手。

九級往上,則是夢境大師佛洛榮格曾提到過的“心理學最神秘的領域”——催眠。

一般人接觸不到,所以官網上沒細寫,只是簡單的提了一句。

顧池便只能自我評定,而根據他對自身能力的瞭解……

他應該已經越過門檻,進入到了這個神秘領域之中。

陳醫生擔心他迷失在自己的夢境裡,但實際上,這樣的事情幾乎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只有他讓別人迷失的份。

沒有夢可以困住他,至少這個夢不行。

時針停轉,這樣的破綻太明顯了。

在發現時間停滯不前,出門是九點整,到店還是九點整的時候,顧池便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想在他的夢裡裝神弄鬼?

不存在的。

誰嚇唬誰還不一定呢。

桌上,顧池的眼珠子蹦躂了兩下,見何宅等人不說話,眼珠子便轉過來,看向身後同樣大受震撼的老闆娘,她的容貌沒什麼變化,跟顧池剛進店時一樣,像個人,只是裙子底下沒有腳,原本平坦的腹部多了一個血窟窿,看起來非常下飯。

“腦花是何宅的,那這腸子就是你的嘍?”

說話的是顧池,盯著老闆娘的卻是桌上的眼珠,一人分飾兩角,搞得老闆娘一時不知道該看哪個地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鬼啊!

鬼怎麼能被人唬住?

“是又如何?”

老闆娘惱羞成怒,身後驀地出現一道厲鬼黑影,披頭散髮,猩紅的瞳孔閃爍陣陣兇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哪知顧池比她還兇。

“反了你了!”

顧池“啪”一巴掌拍在桌上,滾滾黑煙從體內滲出,凝成一尊更加高大的鬼影,身軀三米有餘,腦袋幾乎觸碰到泛黃的吊頂,它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邪詭的偉岸之感。

老闆娘只覺一股山嶽般的壓力撲面而來,心中竟沒由來的生出一種不可忤逆對方的念頭,身後的鬼影差點就被當場震散,她面色劇變,驚恐地尖叫起來:“你到底是誰?!”

偉岸鬼影取下面具,露出一個男人淡漠的面孔。

他俯視著老闆娘,聲若滾雷。

“艾莉,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

“父、父親?!”

熟悉的面容和嗓音讓老闆娘目光呆滯,立刻軟了下去。

面對自己的生父,她實在硬氣不起來。

主要是打不過。

男人身上強大的氣息證明著一件事情——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

“走,跟我回家。”

“哦……”

“以後要是再敢出來嚇人,腿給你打斷。”

“我沒有,是他嚇我……”

老闆娘委屈巴交,像個偷偷去網咖被家長逮住的小孩子一樣低著頭,跟在男人身後,離開了店鋪。

何宅等人看著這一切,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他們的大鬼頭老闆娘,就這樣被別的鬼帶走了?

那他們怎麼辦?

“來,我們繼續……還有誰的腦花想被冰鎮的,我幫你。”

此時顧池已經把眼珠子摁回了眼眶,脫落的臉頰也恢復了正常,他說話時嘴角掛著溫和的笑容,可落到何宅等人眼裡,卻比剛才沒有眼珠子的時候更讓人害怕。

因為顧池把眼珠裝反了。

沒有瞳仁,只有眼白。

……不是啊,這個傢伙真的是個人嗎?

怎麼幹些事情比他們這些鬼還陰間?

見何宅等人沉默,顧池鼓著佈滿血絲的白色眼球道:“你們怎麼了?說話啊,誰第一個來?”

說著,他手裡憑空多出一個超大號的開瓶器,一看就和大家的腦袋很搭,就是不知道二次開顱,頭蓋骨會不會碎?

顧池看向何宅。

何宅突然扶住額頭,面色痛苦:“疼……好疼,我好像要長新腦子了,顧老師,您先跟他們玩,我得去醫院檢查一下。”

“行。”顧池把目光挪到錢有餘身上。

錢有餘胖臉上的肥肉一抖,慌忙道:“那個……顧老師,我想起我作業還沒寫完,再不交的話會掛科,我、我先回宿舍了!”

顧池又看向王安鵬。

王安鵬汗如雨下:“顧老師,我也有事……”

“哦?”顧池挑了挑眉頭,側頭問另一名叫做林培的學生道:“那你呢?你也有事?”

林培:“有!有事!我全家都有事!”

老大都沒了,他們這些小鬼呆在這能幹嘛?

眾人偷偷摸摸用眼神交流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後……

“啪!”

落碗為號!

“快跑!”

不知是誰碰翻了一個碗,二十六名學生“嗖”一聲跑了個沒影。

“就這還想嚇人?”

顧池撇了撇嘴,也沒去追,只是撥正自己的眼珠,略感無趣。

像這樣的夢,難度太低,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可塑性也不強。

夢的世界觀已經基本定型,過度造物或改變規則,可能會導致夢境崩塌,否則剛剛來的就不只是老闆娘的父親了,還有她媽。

對於這個夢,顧池的評價是——索然無味。

還不如最近關於某個少女的夢有意思。

傲嬌歸傲嬌,人家好歹長得好看,養眼不是?

下線!

……

……

公寓內。

躺在床上的顧池睜開眼,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今天還要上班,他便沒有在夢裡多呆。

外面天已經亮了,陽光滲透窗簾,讓窄小的臥室也有了溫度。

顧池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

一般頭天晚上做了夢,醒來後他都會望著天花板發會呆,整理自己的精神狀態。

做清醒夢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但這次不用,因為夢太簡單,他也沒有大動干戈。

顧池拔掉手機的充電線,開機後便扔到床上,拿起浴巾進了浴室。

衝了個澡,洗了個頭,換上一身乾淨衣服,顧池便出門,又一次來到了街頭的小麵館。

“顧老師,早。”

正在收拾桌子的老闆娘見到他,笑著招呼道:“今天吃點什麼?”

“老樣子。”空桌子比較多,顧池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老闆娘很快把早餐端了過來。

這回是正兒八經的腸粉和豆腐腦了。

一個油光閃亮,一個清冽嫩白,哪像夢裡帶著血絲冰渣的腸子和腦花。

老闆娘沒有過分熱情,放下碗便忙自己的事去了。論壇上沒有《遇害者名單》,主頁色調依然是清新的綠。電視裡也沒有什麼靈異新聞,正放著讓老實人趕緊撥打電話訂購的保健品廣告。

這才是這個世界應有的樣子。

吃完早飯,顧池沿著街道往學校走去,一邊享受著冬季難得的陽光,一邊在腦海裡整理著今天要在課堂上給學生們講授的內容。

直到恍惚間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思緒被打斷,顧池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停滯。

校門口,一名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精緻亮眼的容貌讓路過的男生紛紛側目。

少女本人卻無視掉這些目光,一看見顧池過來,便徑直朝他跑去。

“顧池!”

也不管周圍人多,少女直接撲進顧池懷裡,嬌俏的臉蛋上揚起羞澀又甜美的笑。

感受著少女柔軟的身段,顧池的眸子也有了一絲愉悅的弧度。

“你怎麼來白石鎮了?不用上課嗎?”他問。

“因為我好想你……我不想再裝下去了。”

少女紅著臉,咬著顧池的耳朵道:“我喜歡你,顧池。”

……